蜀地深山中的霜降前夜,小普的草鞋碾碎最后一片紅楓時,聽見了斧頭劈入樹干的悶響。轉(zhuǎn)過陡峭的山彎,月光下矗立著半片焦黑的古杉林,樹樁上的年輪還滲著樹脂,像在流淌血淚。三十丈高的“千年神杉”前,幾個漢子正用鐵鏈捆住最后的樹冠,領(lǐng)頭的羅剝皮穿著熊皮坎肩,腰間懸著的虎皮鞭上還沾著新鮮的猴毛。
“好你個賊禿!”羅剝皮吐掉嘴角的旱煙,鞭梢指向小普,“老子砍樹礙著你了?這神杉的樹皮能治癆病,賣給城里的藥鋪,夠換三車鴉片!”他腳下躺著三具獼猴尸體,幼崽的爪子還抓著半片被砍落的杉樹皮——它們曾在樹上筑巢,用杉果喂養(yǎng)幼崽。
小普蹲下身,指尖撫過獼猴眼瞼上的血痕。猴群的首領(lǐng)此刻正躲在巖縫里,望著人類手中的利斧,喉頭發(fā)出瀕死的嗚咽。它胸前的白毛上,凝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樹脂,與小普三年前在藏地見過的“樹靈淚”一模一樣。“你可記得,”他抬頭望向羅剝皮,“五年前在虎牙峽,你為搶獵人的麝香,將對方推入滿是毒蜂的巖洞?他臨終前,手里還攥著你扯下的熊皮坎肩碎布?!?
羅剝皮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個暴雨夜,毒蜂的蟄針確實在他后背留下了蛛網(wǎng)般的疤痕,此刻正隱隱作痛。更詭異的是,被砍的神杉突然發(fā)出“咯吱”聲響,樹冠竟朝著他的方向傾斜,枝椏上垂落的藤蔓如無數(shù)手臂,要將他拉入樹影深處。
“砍!給老子砍斷它!”羅剝皮揮舞虎皮鞭,卻見鞭梢突然纏上自己的手腕,虎皮上的斑紋竟活了過來,斑斕的虎眼死死盯著他。漢子們剛舉起斧頭,地面突然震動,被砍倒的神杉樹樁里涌出黑色的樹汁,在落葉上蜿蜒成“償命”二字。
子夜,羅剝皮的山寨傳來慘叫。小普跟著采藥人潛入后崖,看見十幾個漢子抱著手臂在篝火旁打滾,他們的皮膚上正凸起游走的硬塊,如同有活物在血管里爬行——正是被他們砍斷的杉樹年輪,此刻化作業(yè)火在體內(nèi)灼燒。羅剝皮的后背更是可怕,毒蜂蟄過的疤痕處裂開血口,竟長出杉樹的嫩芽,針葉從傷口中鉆出,每一根都沾著血珠。
“疼啊!這是樹精在啃我的骨頭!”羅剝皮滾進(jìn)藥池,池子里泡著的正是他熬制的杉樹皮藥湯,卻突然沸騰起來,滾燙的藥汁濺在他身上,竟在皮膚上蝕出樹狀的疤痕。更駭人的是,池底沉著的獼猴骸骨突然浮起,爪骨扣住他的腳踝,將他往池底拖去。
“他們砍樹時,會先活剝樹皮,”采藥人顫抖著指向火塘,“去年有只母猴護(hù)著幼崽,被他們扒了皮掛在杉樹上,現(xiàn)在每到雨夜,寨子里就傳來抓撓木板的聲音……”話未說完,火塘里的木柴突然炸開,火星飛濺在羅剝皮的熊皮坎肩上,皮毛竟瞬間燃燒,露出下面布滿刀疤的脊背——每道疤痕都對應(yīng)著他殺死的動物。
黎明時分,小普在神杉?xì)埜幱鲆娏_剝皮的女兒。十六歲的姑娘捧著藥碗,腕上戴著的翡翠鐲子正是用賣杉樹皮的錢買的,此刻卻緊緊嵌進(jìn)皮肉,玉鐲里浮現(xiàn)出獼猴抓痕的陰影。“我夜夜夢見猴子啃食我的手指,”她掀開袖口,前臂上竟長著細(xì)密的絨毛,“阿爹說,那是因為我穿了用猴骨磨粉染的紅裙……”
小普望向姑娘裙擺的朱紅色,果然在纖維間發(fā)現(xiàn)細(xì)小的骨渣。他取出從青弋江帶來的魚化石,化石上的魚眼突然轉(zhuǎn)向山寨方向:“你阿爹賣給藥鋪的‘神樹皮’,其實是用獼猴腦髓浸泡過的,那些枉死的生靈,早就在藥粉里種下了業(yè)果?!痹捯粑绰?,姑娘的指甲突然變長變尖,竟如獼猴的爪子般,將藥碗抓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