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凌此舉,無異于將國之重器交予對手!
若非扶蘇自己識破趙凌裝病之計,后續(xù)的文書豈非還要由扶蘇染指?
這份信任,在嬴政看來,近乎魯莽!
若是換作以前,嬴政說到這個事情,肯定免不了一陣發(fā)怒,但如今他真的麻木了。
對趙凌所做的事情,他生不了一點氣。
扶蘇放下竹箸,竟然露出了笑容:“陛下的膽子,確實很大。大到常人難以想象?!?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欽佩,“但父皇,您可曾想過?或許在陛下眼中,這一切都只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
“他的掌控力,他的自信,早已超脫了帝王的猜忌之心。正如現(xiàn)在,他命我來此迎您回咸陽,在旁人看來亦是驚世駭俗之舉,但于陛下而,或許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事罷了?!?
庭院中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月光穿過稀疏的枝葉,在嬴政低垂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扶蘇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直視著嬴政,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父皇,陛下讓兒臣轉(zhuǎn)告您一句話?!?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父親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探尋的眼眸。
“他說——”
扶蘇的聲音很輕,卻如同驚雷般在寂靜的庭院中炸響:“他想你了。”
他想你了?!
嬴政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瞬間鎖住扶蘇,眉頭緊蹙,下意識地追問:“就只有這一句?再無其他?”
扶蘇肯定地點頭:“僅此一句?!?
“……”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嬴政握著酒樽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
他怔怔地看著扶蘇,又仿佛透過扶蘇看向了虛空。
那雙閱盡滄桑,洞悉人心,曾令六國君王戰(zhàn)栗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劇烈地翻涌、碎裂、然后悄然融化……
一股難以喻的熱流,毫無征兆地、洶涌地沖撞著他那早已冰封多年的心防!
身為帝王,富有四海,坐擁天下。
卻獨獨匱乏最尋常的親情。
嬴政的童年,是在趙國邯鄲冰冷的質(zhì)子府中度過的。
恐懼、屈辱、朝不保夕是常態(tài)。
他的父親異人,為了活命和前途,可以毫不猶豫地拋下他們孤兒寡母,獨自逃回秦國。
他視作依靠的母親趙姬,為了情人嫪毐,竟不惜背叛他,甚至欲置他于死地。
他曾經(jīng)信任倚重的表叔昌平君,最終也在楚國故土舉起了反秦的旗幟……
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與傷害,如同冰冷的刻刀,早已將他心中對親情的最后一絲渴望與信任,徹底剜去。
他的心,早已在權(quán)力的巔峰凍成了堅硬的頑石。
他稱孤道寡,并非僅僅是帝王威儀,更是內(nèi)心深處對孤家寡人宿命的絕望認(rèn)同。
他早已習(xí)慣了冰冷,習(xí)慣了猜忌,習(xí)慣了用無上的權(quán)威去填補情感的空洞。
然而此刻,這句從千里之外,由另一個兒子口中轉(zhuǎn)述而來最樸素不過的話語。
“他想你了?!?
這句話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暖陽,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猛然刺穿了那層厚厚的冰殼!
那個他五年多未見,幾乎在記憶中模糊了面容的孩子……說想他了?
一股難以喻的酸澀與暖意,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間席卷了嬴政的四肢百骸。
他試圖維持住慣常的威嚴(yán)表情,但眉眼間那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卻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來,浸染了他整張臉龐。
嬴政此刻的眼眶竟有些發(fā)紅,他起身轉(zhuǎn)過身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毫無感情:“明日一同回咸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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