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落入簡瑤耳中,就像有一根弦,輕輕顫動著。余音不絕,再難平靜。
她的脖子甚至有點僵了,想要抬頭,卻不聽使喚。
旁邊的方青卻已震驚抬頭,瞬間失語。
簡瑤終于還是看了過去。
周圍的人都還是如常,一切都很安靜。隔著層玻璃,簡瑤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他。
薄先生照舊穿著一身黑西裝、白襯衣、皮鞋锃亮,一絲不茍。他又瘦了許多,西裝顯得空蕩蕩的。高高地站在那兒,像個衣架子。蒼白削瘦的手按在一根拐棍上,那拐棍锃亮黝黑,莫名讓簡瑤覺得突兀。
他的臉上,戴著一副墨鏡。臉色清寒。
因他剛才的口出狂,許多人都在看他。而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信步繼續(xù)往前走。
忽然,在經(jīng)過這扇窗時,他的腳步一頓。
簡瑤的心瞬間提起。
他的臉原本是朝著前方的,此刻隔著光影斑駁的玻璃,卻像是若有所覺般,朝她的方向,微微側(cè)頭。
方青在旁邊,低低罵了聲“靠”。刑警們也是不明所以。
簡瑤的眼眶慢慢濕了??粗岷诘陌l(fā),看著他暗光晦澀的墨鏡。下意識竟伸出手,摁在了玻璃上,輕喚:“靳……”
然而隔著玻璃,他終究是聽不到的,像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轉(zhuǎn)過頭去,一臉淡然地,繼續(xù)朝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簡瑤站在原地,整個人好像還是僵硬的。方青則瞪大眼睛看著她。
一個念頭倏地沖進她腦子里:他看起來,居然跟以前沒什么兩樣。
只除了眼睛看不見。
為什么還在別處徘徊?
為什么還不回她的身邊?
方青將她的胳膊一拉,簡瑤醒過神來,下意識跟他一塊追了出去。就在這時,一個人跟著薄靳,從邵勇辦公室里走了出來,雙手插在褲兜里,閑閑晃晃地樣子。方青看到那人,又罵了句“操”。那人卻聽見了,轉(zhuǎn)頭看見方青和簡瑤,原地呆住了:“老方、嫂子……”
方青冷笑不語。
簡瑤低聲說:“你還知道叫我嫂子?!?
安巖尷尬極了,再回頭看到邵勇站在門口,一臉微笑的望著他們,頓時明白一切都是這老狐貍的安排。他有些手足無措,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逃學(xué)的孩子,被父母抓了個正著。一時也不知道薄靳怎么樣了,干脆含糊道:“那個……我先去看看,他怎么樣了,他看不見,身邊得有人看著……”
話沒說完,就被方青用手臂勒住脖子壓在墻上,瞬間俊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野了一年……”方青冷道,“眼力價兒倒沒怎么漲啊。還用得著你看?”說完朝簡瑤遞了個眼色。
簡瑤只點了一下頭,就朝薄靳的方向追去。
她在人群里快步穿行,警察、嫌疑人、警徽、白墻,都從兩邊掠過。世界卻好像再次安靜下來。她眼前只有一條明亮的小路,有個高大孤獨的身影,在前方行走,沒有回頭。
簡瑤忍著不叫眼淚掉下來。
她總是對自己說,他那樣的男人,看似天真實則深沉的男人,會在該離去時離去,在該回來時回來。
可若是再次相逢了呢?相逢于命運遺忘的無名角落。
……
簡瑤霎時停步。
她追上他了。
薄靳在走廊的一把長椅里坐下,拐杖放在身側(cè),應(yīng)是在等安巖。
簡瑤隔著人流,望著他。
他坐得筆直,雙手平放在腿上,宛如往昔。許多人從他面前走過,他神色淡漠,他似一棵樹,一動都懶得動。
有那么一瞬間,簡瑤有非常強烈地沖動,跑到他的跟前,抱著他的雙腿,抬頭看著他。他必然震驚,也許無措。但是簡瑤毫不懷疑,他一定會伸手撫摸她擁抱她,如同她對他所做的一樣。
但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制止了她這樣做。
她問自己,是這樣嗎?在離開她的這段日子里,他就這樣安然而靜默地,生活在這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里。無人識得他的大名,無人知道他的傳奇,也無人知曉他一身的傷痕。
這就是他想要的方式嗎?
就像曾經(jīng)。
曾經(jīng)重傷于鮮花食人魔案,他便像烏龜躲進了殼里,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xiāng),與世隔絕的活著?,F(xiàn)在,他再一次縮了回去。
可是上一次,他破碎的是身體。
這一次,卻是心。薄靳破碎的那顆心,要怎么才能縫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