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池的秋天是雨季,難得的艷陽天,湛藍深遠的天際,一絲白云都沒有。法國梧桐的葉子漸漸發(fā)脆,在秋風中嘩嘩輕響,花匠拎著竹簍,將草坪上翻飛的落葉一一拾起。
蘇櫻坐在廊下藤椅上曬太陽,身旁的小圓幾上放了一只大果盤,里面堆著滿滿的紫微微的葡萄、紅蘋果、黃鴨梨……她自己拎著一嘟嚕葡萄,摘一顆慢慢吮著,忽聽到老媽子笑吟吟地來告訴她:“總司令回來了?!彼龑⑵咸淹P里一撂,隨手拿起一本西文雜志往臉上一蓋,躺在那里,只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果然聽見慕容灃皮鞋的聲音一路傳來。他隨手取下帽子,交給身后的侍從,笑道:“你可真會享福?!彼稍谀抢?,只是一動不動,他笑道:“真的睡著了嗎?”他伸手去拿開她臉上的雜志,她劈手將雜志一奪,隨手往小圓幾上一摔,冷笑道:“我會享福?但不知道,總司令認為我哪里在享福了?”
慕容灃說:“好好的,怎么又生氣了?”
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像我這樣低三下四的人,哪里敢對你生氣?”慕容灃道:“你別三天兩頭這樣跟我鬧,今天又是為什么?誰敢說你低三下四了?”蘇櫻將臉一仰,只望著那高天上,仿佛是出了神,耳垂上一對玻璃翠的寶塔墜子,沙沙地打在衣領上,她的臉上惟有一種倔強的神色。慕容灃心里一動,愛憐地替她將鬢旁的亂發(fā)都挽到耳后去,溫聲問:“就算是我的不是,到底為了哪一樁,你總要叫我知道?!?
她便說:“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明明答應回來吃飯,我叫廚房替你預備了好幾個菜,結果最后連個電話也不來一通?!彼@種似嗔未嗔的神色,最為動人。他不由得連連道:“對不住,可真是對不住,昨天晚上緊急會議,開了大半夜,我忘記叫人給你打電話了?!彼龑⒛樢怀粒骸霸瓉硎情_緊急會議去了。”也不再說話,驀地站起來轉身就走。慕容灃連忙追上去:“哎,我已經(jīng)道了歉了,你別這樣發(fā)脾氣啊?!彼还芘瓪鉀_沖地往前走,連頭也不回:“哎什么哎,難道我沒有名字嗎?”
他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對,我下回一定記得?!彼廴σ患t,話里已經(jīng)帶了哭腔:“反正你成日只是冤我,嘴里沒一句真話,我曉得你昨晚是回家去了。既然如此,何必
當初?還不如趁早打發(fā)了我,大家清凈?!?
慕容灃對著她一貫好性兒,此時也只是耐著性子:“你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那必然也知道昨天是孩子病了,我才回去看看。”她冷笑一聲:“孩子病了,她拿這個來誑你,你就拿這個來誑我?你甭將我當傻子,你以為我稀罕嗎?從今后,你愛來不來,沒了你,我不知過得有多舒坦?!睂⑹滞匾粖Z,“你放手!”
慕容灃笑道:“我偏不放?!?
她惱羞成怒,低頭用力在他手上一咬。他手上吃痛,悶哼了一聲,反過手來,將她攔腰打橫抱起,她亂打亂掙,他一路抱著她,只是不放下來。廊下本來站著侍從官們,這時都只是低著頭暗暗偷笑。她胡亂踢打著,扭著身子:“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他已經(jīng)用腳踢開紗門,將她一路抱上樓去了。
他們午睡起來得遲,晚飯自然也吃得遲。吃過晚飯已經(jīng)是九點鐘的光景,蘇櫻最愛跳舞,所以去換衣服,預備到烏池飯店的跳舞場去。侍從官來請慕容灃聽電話,謹之一貫是那種淡然的口氣:“孩子病成這個樣子,你昨天才回來應了個卯,今天連卯都不應了?”
慕容灃道:“不是已經(jīng)退燒了嗎?有那么多醫(yī)生守著,我回去也沒多大益處,何況我這里還有事……”一句話還沒說完,身后突然伸過來一只手,“啪”一聲,就將那電話的叉簧按了。他回頭一瞧,只見蘇櫻一身跳舞的艷麗裝束,卻是滿面怒容,用力將他一推:“我就知道你不過哄著我,要走就快走,人家打電話來催了,你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