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移植花草不是好時節(jié),但海棠易活,挑花少,枝葉繁茂的,也不是不能夠。陶嬤嬤領(lǐng)命去了,清圓如常傳了飯,抱弦一直伺候著,一直察觀色,她除了比平常更沉寂些,倒也沒有別的不同。
橫豎日子暫且平靜地過,平靜下醞釀著怎樣的風(fēng)暴,也不去想他。唯一可意外的,是謝老太太傳了話來,讓四姑娘預(yù)備預(yù)備,一同去春日宴。
“老太太還是認(rèn)可姑娘的?!贝号_給主子更衣,挑了件翠藍(lán)盤錦的衣裳來,站在銅鏡前左右比劃,“姑娘瞧這件怎樣?顏色鮮亮,人堆兒里一眼就能看見?!?
清圓不喜張揚,再說有三個姐姐在前,她更該收斂。最后挑了件玉色折枝暗花的襦裙換上,簡單綰了頭發(fā),便上薈芳園老太太跟前去了。
春日宴在橫塘的勛貴人家之間,算是很大的節(jié)日了,像老太太這樣不愛走動的,這日也拾掇好了準(zhǔn)備出門。人活在世上,誰沒有三兩老友。年輕時的手帕交,到老了便成了老姐妹。這些年各自經(jīng)營家業(yè),手底下兒孫成群時,這些老姐妹便是可結(jié)親的上佳對象,每年熱熱鬧鬧見一回,從日常養(yǎng)生談到兒孫婚嫁,也算是件快樂的事。
老太太今天心情尚可,連日吃藥,身上病氣也見好,便不板著臉了,出門的時候因見清圓的馬車寒酸,便命她隨自己同乘。
這個孫女,其實還是過得去的,謝老太太就著窗口照進(jìn)來的光打量她。穿得素凈,知道分寸,這點也算難得。只是照理說,能出門踏青應(yīng)當(dāng)是件歡喜的事,可她連半點少女的雀躍之情也沒有,這就要讓老太太疑心,是不是她顧忌自己生母做下的事,并不十分愿意見人了。
“這么好的天兒,怎么不穿艷些個?”老太太刻意問。
清圓抬起眼來,笑著說:“我素日不愛穿艷的,況且外面花開得正好,穿得素些,正好襯出花的俏來?!?
老太太頷首,復(fù)又問:“叫你在春日宴上露面,你心里可愿意?回頭少不得要見外人,多少被人議論幾句?!?
她還是四平八穩(wěn)的模樣,忖了忖道:“沒人能藏一輩子,我雖是姨娘生的,但更是父親的女兒,既是父親的女兒,便不怕見人。祖母這回是有心栽培我,我若畏畏縮縮,倒辜負(fù)了祖母的一番苦心了?!?
可見是個明白人啊,謝老太太暗暗感慨了句,嘴上卻并不服軟,別過臉道:“我哪里是栽培你,不過外頭都知道謝家接你回來了,再藏著掖著,愈發(fā)叫人看笑話。”
清圓仍是笑著,惡惡語聽?wèi)T了,這種話其實算不得什么。她扭過頭看窗外,馬車在直道上前行,緩緩?fù)纪馊?,她只是驚訝于這滿世界的郁郁蔥蔥,原來外面的春色已經(jīng)這樣濃了。
春日宴啊,橫塘所有女孩兒的向往,對清圓的全部意義就是開眼界。汲侯家是東道,排場禮節(jié)自然做得足,她看見一片片的花團(tuán)錦簇,就像抱弦說的那樣,“閨秀名媛云鬢重,風(fēng)流公子雪衫輕”。
節(jié)度使家的小姐們來了,都是嬌客,很受重視。眾人簇?fù)碇髱は氯?,汲侯夫人離座親迎上來,笑道:“老太君長遠(yuǎn)不見了,近來可好?。俊?
謝老太太在外和氣非常,把臂周旋著,“好得很,多謝夫人關(guān)心。夫人多年受累,把這宴辦得這樣妥帖周全,咱們來只管現(xiàn)成受用,實在慚愧得很?!?
汲侯夫人說哪里,“原是我孤寂,辦一場集會大家熱鬧熱鬧,還要多謝各位夫人捧場呢,老太君倒同我客氣?!?
于是一番溢美,各自說的比唱的還漂亮。
知州夫人遠(yuǎn)遠(yuǎn)瞧準(zhǔn)謝家人到了,便攜了開國伯夫人過來,親親熱熱一番寒暄后,把視線落在了謝老太太身后的姑娘們身上。
老太太辦事是極有章程的,并不因知州夫人預(yù)先通了氣,便把清和往前推。她還是照舊一一讓孫女們見人,一一介紹著:“這是我最大的孫女清和,二孫女清如,三孫女清容,還有頂小的清圓???,來與伯夫人請安?!?
謝家雖世代武將,卻也是書香門第,教導(dǎo)出來的女兒個個都守規(guī)矩。姐妹四個見了禮,開國伯夫人叫免禮,感慨道:“哎呀,我常聽說節(jié)使家的姑娘都是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奔仁菦_著大姑娘來的,便反復(fù)地端詳清和,輕輕牽過手來摩挲,從指尖到掌紋,有意無意地看了個遍。
“大姑娘今年十七么?”開國伯夫人問,轉(zhuǎn)頭對謝老太太莞爾,“老太君瞧,往年咱們年年來踏青的,竟從沒有深交過,可見那時緣分不曾到。”
謝老太太也敷衍,“前兩年我身子不大好,來得晚去得早,故而錯過了。今年百病全消,又逢這么好的天氣,托汲侯夫人的福,帶孫女們出來逛逛,可不就遇上了么?!币幻嬲f,一面四下觀望,“夫人跟前公子小姐,怎么不得見?”
開國伯夫人哦了聲,笑道:“我家的孩子,都是閑不住的,一幫子年輕人聚在一起,上外頭蹴鞠去了?!闭f罷吩咐身邊的丫頭,“快去給大公子傳個話,請他速來,見過謝老太君和妹妹們?!?
1圣人:唐朝對皇帝的稱呼。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