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知秋連忙幾步上前,扶住母親說,“媽你怎么在客廳睡了?!?
“這不是在等你么。可吃過飯了?怎么又加班這么晚?”
“媽我吃過了,以后你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你成天早出晚歸,早上沒時間,怕耽誤你上班。晚上又這么黑燈瞎火的才回來,不等你怕是連你的面兒都見不著?!甭勌难劬u漸適應(yīng)客廳的光亮,看兒子大半夜猶是一幅神清氣爽、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就知晚上并不是在加班。聞太太道,“你成天對褚小姐遠(yuǎn)接近送,這樣的殷勤,褚小姐對你的心,未必有你對她的一半吧?!?
“媽你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說起這個來了?”
聞太太嘆口氣,“今天周親家,你妹夫、你妹妹,親自登門給褚小姐賠不是,褚小姐終于大發(fā)慈悲,說既然你妹妹過去給她鞠躬道歉,這事就算了。好個寬宏大量的褚小姐,你妹妹哭了一個下午,覺著很對不住她公公和阿雨,阿雨還好,竟連累著公公去賠不是,春華心里很難受。”
“周叔過去做什么呀,這原就不干他的事?!甭勚锏馈?
“你妹夫一人過去不成,褚小姐不依不饒的,周親家可不就一起去,這還不是去了一回,前頭去好幾遭了,今天從早上等到下午才見著褚小姐的金面。”
“前幾天不是下大雪,韶華根本就沒在商行,她幫著育善堂籌炭米去了。突然間下那么大的雪,政府號召各界捐款,他們商行也捐了六百大洋。都沒想到有這樣的大雪,育善堂炭火不足,又有那些孩子,她幫著籌炭米去了,可不就不在商行?!甭勚镆晃逡皇恼f,聽到聞太太耳朵里卻似偏幫。
聞太太沉了臉,“反正我認(rèn)為,她讓周親家鞠躬道歉這事不妥當(dāng),周親家畢竟是長輩,不說看咱家的面子,就是論年紀(jì),周親家做她爹都夠了,她怎么能讓這么一位長輩給好鞠躬賠禮呢?”
聞知秋反問,“那媽你說怎么辦?”
一招絕殺。
聞太太頓時啞口,無以對。再怎么也說不出讓褚韶華給周老板賠不是的話來,畢竟,周老板上門賠禮是自愿去的,也不是誰逼著去的。
聞太太擺擺手,失望道,“罷了,我老了,也想不出要怎么辦?你自己看著辦吧。你這么大了,想娶誰,想跟誰好,都是你的自由,以后不用跟我說,我也再不管你的事。”
說罷,聞太太扶著沙發(fā)扶手起身,約摸是躺得久了,一時竟未起來。腰上失力就要跌坐回去,聞知秋眼疾手快的扶了母親一把,燈光下,母親上月新染的黑發(fā),發(fā)根處又露出灰白,聞知秋心下一軟,好聲好氣的說,“這興許有什么誤會,春華是我妹妹,我怎么能不疼她呢。明天我問問褚小姐,褚小姐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聞太太嘆口氣,苦口婆心的與兒子道,“我素來不是只偏著閨女,眼里沒兒媳的人。閨女出嫁后,就是別人家的了,婆婆跟兒媳則是要相處半輩子的。我待褚小姐如何,你也清楚??蛇@想做一家人,就不能只一個掐尖要強的,還不得是你體諒我些,我包容你些,這才是長久日子?!?
“媽你說的有理?!狈鲋赣H掌中未褪的一二老繭,聞知秋不論如何也說不出逆母親心意的話來。
——
聞知秋第二天晚上待褚韶華上完德文課,才委婉的提了一句,“周叔一把年紀(jì)了,原是你有理,他這么又是鞠躬又是賠不是的,倒顯著你沒理似的?!?
褚韶華銳利的眼神吞沒了聞知秋接下來的話,聞知秋很麻溜兒的改口道,“我是替你不值。”
“我沒讓他們父子來,他們自己來,見著我咣當(dāng)一大躬,我難道還要給他們鞠回去?真是好笑!怎么了,給我鞠個躬,我就沒理了?!”褚韶華逼近一步,問聞知秋,“你秘書室一個打雜的老頭兒,家里兒媳婦對你又是摔杯撒潑又是無理取鬧,這老頭兒帶著兒子兒媳婦過去你跟前,給你鞠躬賠禮,你就沒理了?”
“我不是這意思?!?
“你的確不是這意思,因為你不會將心比心,設(shè)身處地的為我想一想!”明明是昏黃模糊的路燈,褚韶華眼中仿佛蘊育著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聲音卻是冷的如同此刻的冬夜,“周家,不過是尋常的一個經(jīng)銷商。你以為他是給我鞠躬,錯了,他是給利益鞠躬!你不會以為我要是在周雨第一次過去給我賠不是時,就恢復(fù)周家的經(jīng)銷權(quán),周老板還會過去賠不是吧?”
“聞先生,鞠個躬是什么奇恥大辱嗎?他們遇到的是我,我才讓他們鞠個躬便罷了,他們要是敢在別人面前這樣,你看他們現(xiàn)在還有沒有在你面前搬弄是非的時間?”褚韶華再欺身一步,一直逼到聞知秋眼前,逼迫的視線望入聞知秋的眼中,聞知秋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壓迫力。他并不后退,而是迎上褚韶華的視線,就聽褚韶華冷冷道,“他們做錯在先,鞠個躬賠個不是都要這樣撞天屈鳴不平。為利益鞠個躬而已,這世上,做小伏低的事多了!是你沒做過,還是我沒做過?!怎么到他家,就成天大委屈了!”
“他們可真是選了位好說客,你去告訴他家吧,原本還有合作的余地,多虧你過來替他家說話,我這輩子,都不會與姓周的合作!”褚韶華這座活火山終于爆發(fā),聞知秋卻是驟然俯身,低頭吻住褚韶華噴薄著怒火的那張嘴。
星輝與燈光交織下,上海的浮華迷離夜色中,晚間運營的電燈叮當(dāng)鈴響,來往汽車疾馳而過,時不時有夾雜著外國閑話的上海話模糊不清的紛擾著,鼻息間似交纏著來自黃浦江畔的氤氳水汽,男子身量俊挺,女子纖細(xì)修長,自背影就可窺視的美好。褚韶華此生從未被第二個男人如此突襲,一驚之下竟沒反應(yīng)過來。待褚韶華回神,當(dāng)下火山爆發(fā),滔天大怒,曲膝要踢,聞知秋已是能預(yù)知般跳躲開來,眼尾余光只瞥見褚韶華要殺人的模樣,聞知秋撒腿沿路跑遠(yuǎn)。褚韶華今天必要活宰了聞知秋,想都未想便一路狂奔,尾追聞知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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