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春華是哭著跑出褚氏商行的,褚韶華只是望一眼被聞春華撞開的木門,眼神回到周家父子那尷尬至極的面龐上,遺憾的說了句,“實話總是不大好聽的?!?
周雨臉上浮出歉疚,連忙解釋,“內(nèi)子委實羞愧,以至無地自容,無顏在褚小姐面前?!?
褚韶華似笑非笑,“我很了解您家妻子。隨她吧,她能明白我說的道理,是她的福氣。她不明白,也與我無關(guān),我并不是她什么人。周大奶奶已經(jīng)道歉,先前的事就算了,這原就不與您二位相干,我還有事,就不耽擱您二位的時間了?!?
這話自是要送客,周家父子亦知今日能怕是談不了別的了,皆知情識趣的說,“那就不打擾褚小姐、褚先生了,再見?!?
褚韶華頜首致意,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淡淡的矜持勁兒。褚亭看褚韶華沒有親自送客的意思,他起身相送,一直送父子二人到門外。周老板誠心誠意的說,“我家兒媳被嬌慣壞了,她心里早就后悔,只是年輕人面皮薄,略有些執(zhí)拗。褚老板,勞您替我家在褚小姐面前美幾句,周家實無冒犯之意。您也知道,先前威利先生合作的并非只有周家,您家商行能取得威利先生的代理權(quán),于我家更是百利無一害。生意且放其后,若彼此誤會,那是最可惜的。”
“您放心,我一直也在勸褚小姐。這些天,我是剛忙完發(fā)貨的事,褚小姐也一直在外跑,她事情更多。其實她并沒有怪您家的意思,她是個極有心胸的人,一碼歸一碼,如今大奶奶也道歉了,她說事情過去那就是過去了。倒是別叫大奶奶存了心事,你說她倆,可真不是外人?!甭勚镏灰患影啵刻爝^來陪褚韶華去學(xué)德文。縱是加班,不能送褚韶華過去,也會去接她的。褚亭想,褚韶華與聞知秋的關(guān)系,就差一層窗戶紙了。再者,周家也是上海面料行的,倒不必因這點小事結(jié)怨,故對周家父子二人多有寬慰。
果然,周老爺聽褚亭把褚韶華聞春華的關(guān)系歸結(jié)到未到姑嫂,也立刻笑了,滿口道,“可不是么。就是這個理?!庇值?,“褚老板明天可有空,咱們?nèi)ダ险d喝一杯?!?
“待以后有時間吧,年下總是事情多一些。”
褚亭婉拒邀約,周老爺依舊是滿面笑意,客氣又親切的辭了褚亭,方與兒子兩個坐車回鋪子去了。
——
聞春華哭著跑回娘家,推開過來開門的錢嫂子,撲到母親懷里時,聞春華的眼睛已哭的紅腫澀疼。聞太太嚇一跳,忙拍著女兒的背問,“怎么了怎么了,可是誰欺負你了?”
聞春華嚎啕痛哭。
待聞太太問明原由,方寬了心,說,“不是先前就商量過,你還是給褚小姐賠個不是比較好么。既賠了不是,這事也就了結(jié)了。怎么,褚小姐為難你了?”
聞春華開口時,嗓子已是哭啞了,錢嫂子遞上蜜水,“小姐潤潤喉嚨,可別這樣哭,容易哭壞嗓子?!?
聞春華腫痛著兩只眼睛,還有被淚水浸透的半張臉,同母親說起自己的遭遇,“我跟勝哥兒他爹、我公公,一起去了,我們?nèi)谧樱o褚韶華鞠躬賠禮,就差磕頭了。她也不過是小輩,論年紀比我也就大一歲,我家兩代人這樣給她行禮,她眼皮都不眨一下,還罵了我一頓?!甭劥喝A說著眼淚又滾了下來,她雙手捂著臉,淚水自手指縫隙中浸出來,聲音里有一種巨大的帶著一點回音的更咽,“要是以后她做了我哥的填房,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聞太太勸了好久才把閨女勸的止了眼淚,又叫她去盥洗室洗過臉,到樓上臥室歇一歇。之后,聞太太才回到客廳,也無心再打毛衣,深深的嘆了口氣。
閨女的性情,她這個做娘的還是了解的,要不是吃了大虧,受了大委屈,斷然不會這樣大哭。聞太太原是想,這事畢竟是閨女錯在先,賠個不是也不算什么,如今看來,倒叫閨女這樣傷心。
聞太太原是想待兒子晚上回家,與兒子說一說這事,結(jié)果,倒又是女婿先到的。周雨與聞春華夫妻這些年,兒子都生了兩個,自是了解聞春華的,周雨說話極公道,“褚小姐并沒說什么,是春華看我和父親都給褚小姐鞠躬賠禮,她心里覺著連累了我們,很不好過?!?
“你跟春華過去就是,你父親是長輩,這既是小輩間的事,你們悄不聲的解決了豈不好?”
“我父親心里總覺著對不住褚小姐,這不是大哥在追求褚小姐么,怕褚小姐誤會,以為咱家仗著是親戚就這般無禮,所以一起過去同褚小姐解釋清楚?!?
“這事如何了?”
“沒事了。褚小姐說,春華既然已經(jīng)道歉,就算了?!?
聞太太不由皺眉,又問,“那生意呢?”
“沒來得及說這個,以后再說吧?!敝苡甑?,“媽,我上去看看春華,她瞧著厲害,實際心腸軟的很。”
“好,去吧?!?
——
聞知秋到家的時候夜已深了,他有大門的鑰匙,自不必驚擾家里人,見客廳的燈已是熄了,唯廊下一盞電汽燈仍亮著,像在等著晚歸的家人。聞知秋放輕腳步,推開客廳的門,借著廊外燈光,按亮客廳的燈。
聞太太是給這驟然燈光一晃,不禁伸手擋住眼睛,身子半支,身上的毛毯滑落,未看清人,先問一聲,“是阿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