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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平緩,可它的兩岸此刻卻是金鼓齊鳴,煩囂動天。
郝?lián)u旗咳了口濃痰,轉(zhuǎn)身對徐琿道:“總兵,棧橋給他娘的盯死了?!?
徐琿面如冷霜,遙望對岸,那里,矗立不動的一桿大旗兩側(cè),沿江排布著無數(shù)黑色的三角小旗,這些小旗都在江風(fēng)的吹拂下橫向招展,一面接一面,遠(yuǎn)遠(yuǎn)看去,連續(xù)不絕恍如一道阻攔在江岸邊的黑堤。
大旗上繡著的是個一個斗大“明”字,旁邊立有兩桿稍矮的豹尾旗,上面皆書“朝天關(guān)駐防千總傅”。朝北的豹尾旗旁,立有一座,飄揚(yáng)的旗尾在風(fēng)中“嘩嘩”作響,似乎在提醒對面的趙營兵馬這座上坐的便是今日守御棧橋的主將傅夢帝。
透過江對岸排布著的守江官兵陣列,徐琿已能很清楚的看見廣元縣城的城垣,甚至那在城上來來回回走動的幾個貌似巡邏兵的小黑點(diǎn),都盡收眼底。真要渡過去,不消二刻鐘怕就可抵達(dá)廣元城下,只是,在此之前,回看眼下,還有嘉陵江這一道天塹需要跨越。
郝?lián)u旗抬首觀測了日頭,擰著嘴道:“看時辰,大都督那邊恐已開打了?!?
徐琿黑下了臉,悶不作聲。他所率先討軍右營作為偏師,出陽平關(guān)轉(zhuǎn)南沿葭萌水而下,本意是出其不意,給正面攻擊的趙當(dāng)世主力部隊提供策應(yīng),可誰料,侯良柱搶先一步,派人據(jù)住了渡江棧橋。而今,若不將對面的那支官兵擊潰,自己的人連廣元的一塊磚都別想摸到。
處在廣元縣境內(nèi)的嘉陵江算是上游,江面比起重慶那邊無疑窄了不少??煽v使如此,目測當(dāng)前橫亙的江水寬度,也有數(shù)十步,且水深難測。徐琿除非是失心瘋,不然就不會下令全軍直接渡江殺向?qū)Π?。然而,從西岸往東,最近的渡江點(diǎn)就在此處,此處也是江面最狹窄的地段。聽說再往下游走還有一處渡江點(diǎn),但那里尚在數(shù)十里開外,等從那邊渡江成功,黃花菜都涼了。
緩緩流逝的嘉陵江水不時掀點(diǎn)浪花,徐琿的目光從江面移到對面,那里早已嚴(yán)陣以待了數(shù)排鳥銃手,鳥銃手后有一個緩坡,自緩坡而上,又排了上百弓弩手。鳥銃手的陣列之前,還布著十余座似佛郎機(jī)、百子銃的火炮??梢韵胍?,一旦趙營兵馬按耐不住,全線渡江,必將遭遇官軍毀滅性的打擊。
與氣定神閑、穩(wěn)坐如山的傅夢帝不同,徐琿當(dāng)下是又緊張又焦慮。緊張是怕誤了策應(yīng)主力的戰(zhàn)機(jī),對全局造成影響;焦慮是因為知道時間耽擱不起,可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個主意。
郝?lián)u旗緊攥雙拳望著江對面的官軍,氣的吹胡子瞪眼,他耳中隱約聽到廣元縣城的另一端似乎傳起陣陣炮響,心里是急切猶如千萬只螞蟻在爬。須臾,傅夢帝下令讓炮手試了一輪炮,雖然都偏得離譜,和趙營所在相去甚遠(yuǎn),但郝?lián)u旗的心態(tài)還是炸了。他怒氣沖沖對徐琿道:“屬下請帶軍中悍兵三百,從棧橋上先打過去,沖他娘個卵朝天!”
論悍不畏死之輩,縱觀趙營,郝?lián)u旗的部下里是最多的。他們的出身大多是囚犯、礦徒這類兇人,這一方面與郝?lián)u旗喜愛擇選此類人群入伍有關(guān),另一方面,也這只有他這種勇出常人的猛士,才能駕馭這些桀驁不馴的亡命徒。
郝?lián)u旗的建議,徐琿之前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他還考慮到了更多。顧視左右,眼睛能見的數(shù)百步長的江水上,只有咫尺處的一座棧橋橫跨東西。雖說是此間唯一的通行處,但這座棧橋卻又舊又窄,最寬處也只容三人并肩而已,且多有殘破,似乎不等人上去,風(fēng)一吹自個兒就要先垮了一般。這還不算,徐琿眼尖,他發(fā)現(xiàn)官軍對棧橋已有防備。瞧橋的那一端突兀的聚集了好大一票人,徐琿判斷,橋頭口子上十有八九已安排了銃炮,只等趙營兵士自投羅網(wǎng)即可一網(wǎng)打盡。想就算郝?lián)u旗的人真?zhèn)€勇猛,能有幾個沖到了對面,但這座顫顫巍巍的木質(zhì)棧橋若給銃炮一轟,想來也再也無法過人了。
“狗日的縣官?!币膊恢趺吹?,徐琿心里開始罵起了廣元縣的知縣。單看這棧橋,就知平日里絕少修繕,地方官的不作為由此可見一斑。只要這橋在寬個幾步,或是改以石砌,那趙營都會有恃無恐的多。官府的疏忽瀆職這時候居然反倒成了他們的救生符,徐琿一想到這里,就感覺窩囊。
郝?lián)u旗再三請戰(zhàn),都給徐琿擋了回去。他憋了一肚子氣,轉(zhuǎn)回岸邊查看,官軍這時候又試了一輪炮,毫無例外,還是半點(diǎn)準(zhǔn)星沒有,然而包括郝?lián)u旗在內(nèi)的所有趙營兵馬心里還是因此愈加添堵。
岸邊,一身小兵打扮的崔樹強(qiáng)正蹲那里擠眉弄眼,郝?lián)u旗走過去踢了他屁股一腳,罵道:“夯才,你做這些鬼臉,對面的伙計可沒心思看!”
崔樹強(qiáng)是郝?lián)u旗的老部下了,他此時固然是一介小兵,可因有著之前的交情,兩人之間說話還是肆無忌憚。
“哪個賊慫的東西敢踹老子的腚!”崔樹強(qiáng)霸蠻慣了,即便下放成排頭兵,那些個隊長甚至百總也沒人敢撩撥他,他在下面作威作福,其實過得十分逍遙自在。這時候突遭一踹,自然而然就罵了起來。只是罵完,他斜睛發(fā)覺是郝?lián)u旗,趕忙拍拍屁股,改容起身:“千總,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
“有失個屁,這里又不是你家?!焙?lián)u旗對他之前一句罵人話并不在意,“你瞅啥呢?對面官軍里難道有小婆姨不成?”
崔樹強(qiáng)撓了撓光溜溜的腦殼——他很早以前因為不講衛(wèi)生,生過疥癩,病好了,頭發(fā)卻從此不長了——歪頭歪腦道:“格老子的,屬下看對面上躥下跳,好不順眼?!痹跐h中做賊做了近十年,他不止一次來去川陜,耳濡目染下,也帶著些四川口音。
郝?lián)u旗聽罷,咧嘴笑了:“你個瓜皮,說話不過腦。你問問四周兄弟,哪個看對面能順眼了?”說著,還調(diào)侃一句,“既然看不順眼,怎么不過去料理料理?”
他本當(dāng)一句玩笑話說出,孰料崔樹強(qiáng)聞,臉色陡轉(zhuǎn),肅然道:“我正有此意!”
“嗯?”郝?lián)u旗一愣,“你說啥玩意兒?”
崔樹強(qiáng)活動了下腦袋,又把兩手的指節(jié)撐得“咔咔”作響:“屬下愿意帶些弟兄,先沖過江,為千總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