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
養(yǎng)豬場里的酸臭死氣混著絕望,像塊千斤大石壓得人喘不過氣。
跟著來的二埋汰急得額頭上汗珠子直冒,順著黑紅的臉膛往下淌:“那……那沒別的法兒了?眼睜睜瞅著?”
陳光陽眉頭擰成了個死疙瘩。
腦子里像過篩子一樣飛快地把認識的人、知道的門路都過了一遍。
解放鄉(xiāng)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得往上看!
縣里!
他猛地想起個人來,眼睛一亮,看向王大拐:“王叔,我記得縣里不是有個國營畜牧廠嗎?他們那兒肯定有好獸醫(yī)!技術高的老師傅!”
王大拐一聽“縣里畜牧廠”。
臉上的焦灼里又添了幾分難色,咧了咧嘴,重重嘆了口氣:“哎呦喂,光陽,你說畜牧廠那個老秦頭???
人是真有本事,在咱們整個紅星市地區(qū)都數(shù)得著的牲口大夫!治牛治馬治豬,一把好手!聽說還出過書哩!可……”
他吧嗒了下嘴,臉上的褶子更深了。
“那老頭……唉,那老頭是屬驢的,脾氣倔得能把南墻撞個窟窿!性子還特獨,架子大得很!比那縣長的譜兒都大!”
“咋個倔法?架子能有多大?”陳光陽緊盯著問。
“嘿!別提了!”
王大拐掰著手指頭,唾沫星子橫飛地數(shù)落開了,仿佛那老秦頭的倔脾氣就在眼前晃悠,“第一,非公家單位的牲口,他輕易不伸手!說是怕?lián)Y本主義尾巴’的嫌疑,怕沾上‘私’字,有損他國營身份!覺悟高得嚇人!
第二,這人清高得很,縣里那些頭頭腦腦找他,他都愛答不理的,鼻孔朝天,更別說咱這鄉(xiāng)下土包子了!去年公社劉書記家的牛病了,托人請了三趟,愣是沒請動!
第三,聽說他看病認死理,不合他眼緣的,給座金山都不去!以前鄰縣有個大老板,費老鼻子勁把他從縣里請到鄉(xiāng)下給牛看病,結(jié)果到了地方,就因為主家遞煙慢了半拍,他覺得看不起人,立馬掉頭就走,那老板開拖拉機追出去二里地,八匹馬都拉不回頭!你說這人倔不倔?好不好請?”
王大拐說完,又是重重一嘆,那嘆息聲沉甸甸的,“找他?難!比登天還難?。≡圻@養(yǎng)豬場,在他眼里,怕是連草臺班子都算不上!”
黃大河在一旁聽著,那心是徹底涼了半截,從腳底板一直涼到頭發(fā)絲。
他扭頭看著圈里那些氣息奄奄、平時被他當寶貝疙瘩伺候的豬,眼圈“唰”地就紅了。
這可都是錢?。?
是廠子的命根子!
是他黃大河起早貪黑的心血!
眼瞅著就要一個個咽氣兒了,他“噗通”一聲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肩膀一聳一聳,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里漏出來,像個無措的孩子。
陳光陽沉默了片刻。目光緩緩掃過一排排死氣沉沉的豬圈,那些蔫頭耷腦、連哼唧都費勁的豬仿佛都在發(fā)出無聲的哀鳴。
硫磺皂廠剛剛起步的熱火朝天景象也在他腦海里閃現(xiàn)。
那些等著油脂下鍋的皂坯,王行他們知青充滿干勁的眼神……不行!
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不管他有多倔!脾氣有多驢!架子有多大!路有多遠!有多難請!咱們都得去請!”
他豁然轉(zhuǎn)身
“王叔,不管是啥,總得先試一試看看!”
“他媽了個逼,想全都是問題,干全都是答案!”
話音剛落,返回身到家里,騎著摩托就重新殺向縣里面。
黃大河看著陳光陽那決絕的背影,再看看圈里垂死掙扎的豬,狠狠抹了把臉,干裂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喃喃地、帶著哭腔吐出幾個字:“光陽哥……全靠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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