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虎和周采薇正在出車,自然沒時間過來。
所以也就沒辦法了。
天剛擦黑。
“陳記涮烤”大紅招牌下,已是燈火通明。
門口支起一張厚重的大案板,剛放倒的大黃羊熱氣騰騰地擱在上面,濃烈新鮮的血腥氣混著一股子山野間帶來的、難以喻的鮮甜氣息。
霸道地鉆入每一個靠近者的鼻孔,帶著生猛的誘惑。
王鐵柱圍著羊轉(zhuǎn)了兩圈,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羊后腿上緊繃的肉。
又撥開厚實的皮毛看看皮下那層晶瑩剔透、幾乎透著光的脂肪層,眼睛直放光,先前肉痛裝修錢的神情早丟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由衷的驚嘆:“光陽哥!這肉…這成色…絕了!真他娘的是好東西!野物就是不一樣??!”
他激動得搓著手,“俺就說,能跟著光陽哥干,錯不了!”
“柱子,別愣著了,家伙準(zhǔn)備好!”陳光陽利落地脫下外褂,露出里面半舊的軍綠色絨衣,抄起磨得锃亮的厚背砍刀,手臂肌肉賁張,“咣”地一聲,剁骨刀精準(zhǔn)地楔進(jìn)羊頸骨縫隙。
他目光沉靜,動作大開大合,充滿力量感卻不顯粗野。
大龍懂事地趕緊把旁邊溫著的熱水盆端到案板旁,二虎和小雀踮著腳尖,扒著案板邊緣,眼睛瞪得溜圓,像看最精彩的大戲。
“嗤啦……咔嚓!”
鋒刃過處,骨斷筋分。
陳光陽手法嫻熟得如同庖丁解牛,關(guān)節(jié)、肉縫,仿佛刻在他腦子里。
粗壯的羊腿被利索卸下,適合烤制。
帶點筋膜的肋排整扇剝離,脊骨、腿骨、碩大的羊頭則被“哐哐哐”砍成適中的塊。
王鐵柱在旁邊打下手,麻利地接過處理好的部位,按照陳光陽的吩咐分門別類碼放。
大奶奶帶著幾個手腳利落的媳婦,早已在店里支起了幾個炭火紅彤彤的泥爐,沈知霜挺著微微顯懷的肚子,指揮著人將店里幾張八仙桌拼成巨大的一圈。
很快,店堂最中央。
一口锃亮氣派的大銅鍋架在猛火上,粗大的羊棒骨、連著厚肉的羊脊骨塊,在熬煮下翻滾、沉浮,乳白色的濃湯層層疊疊涌起雪浪般的泡沫。
濃郁的、純粹的鮮香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
熬湯的白芷、當(dāng)歸、黨參和幾粒拍碎的花椒在湯里翻滾,那香味變得醇厚而層次分明,勾得人腸胃蠕動。
圍著銅鍋一圈,則是數(shù)個燒得正旺的紅泥炭爐。
爐上架著細(xì)鐵絲網(wǎng),王鐵柱將陳光陽特意交代切得厚薄適中、帶著漂亮雪花紋理的羊肋排,均勻地抹上他按陳光陽口述調(diào)制的秘制醬料。
油脂滴落在通紅的炭火上。
“滋啦……!”
一聲爆響,濃郁的肉香混合著醬料的咸鮮焦香猛地炸開,青煙裊裊升騰,煙霧里裹挾著讓人無法抗拒的肉食誘惑。
這香氣霸道地穿透了店鋪門窗,甚至蓋過了銅鍋里翻滾的骨湯香,徑直撲向門外清冷的街道。
靠墻的長條案上,另一番景象同樣讓人垂涎。
沈知霜和三狗子媳婦,正將陳光陽親手切出來的羊后腿肉片,碼成一座座晶瑩的小山。
那肉片切得極薄,幾乎能透光,攤在瓷盤里,粉白相間,細(xì)膩的肌理間點綴著點點雪花般的脂肪。
旁邊一字排開十幾個粗瓷大碗,里面是陳光陽親調(diào)的各色蘸料。
濃稠鮮亮的芝麻醬、點綴著辣椒圈的韭花醬、紅亮誘人的辣椒油、碧綠的香菜末、雪白的蒜泥、金黃的腐乳、提鮮的蝦油…
琳瑯滿目,色彩紛呈。
“開席!”王鐵柱一聲吆喝,帶著自豪的顫音。
巨大的拼桌瞬間被填滿。
陳光陽扶著沈知霜在主位坐下,大奶奶立刻盛了滿滿一碗濃白滾燙的羊湯,撇去浮油,小心翼翼地放在沈知霜面前。
“快,知霜,趁熱先喝口湯墊墊,暖胃!”
湯碗里點綴著翠綠的蔥花,熱氣蒸騰。
沈知霜微笑著吹了吹,小口啜飲,溫潤鮮美的暖流瞬間通達(dá)四肢百骸,她滿足地喟嘆一聲。
三小只早已按捺不住。
大龍穩(wěn)穩(wěn)坐著,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用長筷夾起一片薄如紙的羊肉,在翻滾著羊骨湯的銅鍋里輕輕一涮。
那粉嫩的肉片瞬間卷曲、變色,只需兩三秒便熟透,嫩得不可思議。
他再穩(wěn)穩(wěn)地夾出,在一碗調(diào)得恰到好處的芝麻醬韭菜花里滾過一圈,才心滿意足地送入口中,腮幫子微動,小臉上是努力模仿大人的沉穩(wěn)表情,可那瞬間亮起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雀躍……
鮮、嫩、香、滑,肉汁在口中迸發(fā),混合著麻醬的醇厚和韭菜花的辛香。
真他嗎香!
二虎則完全走了另一個路子。
他早就盯上了炭火上的烤羊排。
王鐵柱剛把烤得表皮焦脆油亮、內(nèi)里嫩滑多汁的第一批羊排分到各人盤中。
二虎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起一根最肥厚的,“啊嗚!”就是一大口。
滾燙的油脂順著他嘴角流下也顧不上擦,小嘴被塞得鼓鼓囊囊,燙得他直吸涼氣卻又舍不得吐出來,只能含糊不清地嘟囔:“唔…香!柱子哥!糊(好)次(吃)!”
他吃得滿手滿臉都是亮晶晶的油光,眼睛卻滿足得瞇成了一條縫。
那副不管不顧、全身心投入美食的饕餮模樣,引得滿桌大人忍俊不禁。
小雀人小,夠不著火鍋也搶不過二哥的烤排,急得直跺腳。
二埋汰哈哈一笑,用干凈筷子夾起一片烤好的、稍微沒那么燙的羊里脊肉,切成小丁,放在小雀的小碗里。
小雀立刻眉開眼笑,小手抓著小勺子,舀起一小塊,看也不看旁邊那些復(fù)雜的蘸料碗,徑直伸向桌子中央那罐雪白的綿白糖。
“啪嗒”,一大勺白糖就蓋在了嫩羊肉丁上。
她嗷嗚一口塞進(jìn)嘴里,小臉蛋瞬間被滿足感點亮,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奶聲奶氣地宣布:“甜!肉肉蘸糖!香!我最喜歡!”
這奇特的吃法令滿桌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大奶奶寵溺地用手絹擦去她嘴角的糖粒:“哎呦,我們?nèi)溉傅男∽靸?,可真會挑甜的吃!?
“香!他奶奶的,真香!”
三狗子灌了一大口散白,被辣的齜牙咧嘴,卻又迫不及待地?fù)破鹨豢曜愉倘狻?
“光陽哥,你這手藝咋琢磨出來的?這肉,嫩得跟豆腐似的,味兒還這么足!比黑市上那些凍肉強一萬倍!”
“可不咋的!”大果子嘴里塞著烤肉。
含糊不清地附和,他指著那金黃焦脆的羊排,“這烤的,外頭焦酥,里面嫩得直淌汁兒!這料,絕了!柱子哥,回頭這料方子可得傳俺一手!”
王鐵柱正忙著給大家分肉,聞得意地?fù)P揚下巴:“想學(xué)?行啊!先交二十斤野豬肉當(dāng)學(xué)費!”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推杯換盞,氣氛熱烈得如同過年。
就在這時,店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工裝的中年漢子。
探進(jìn)半個身子,臉上帶著幾分窘迫和按捺不住的好奇。
他顯然是被這霸道濃烈的香氣硬生生從街上拽過來的。
那混合著烤肉焦香、骨湯醇厚、涮肉鮮嫩以及各種辛香料氣味的復(fù)合香氣,如同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胃。
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
目光在滿桌色澤誘人的美食和三小只吃得油光滿面、幸福洋溢的小臉上飛快地掃過。
最后落在看起來最像主事人的陳光陽身上,鼓起勇氣,帶著濃重的外地口音,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問道:“同志…麻煩問一聲,您這…這吃食…俺們…能嘗嘗不?這味兒…太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