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媼還在一旁兀自求著,“王父?。⊥醺?........啊呀.........當心公子們?。 ?
可這大殿的主人就在這哀哀的求饒聲中松開了那雙十分好看的,有力的,青銅澆鑄出來一般的手,薄唇輕啟,他似笑非笑,話聲似從十八泥犁中傳來。
他說,“飛吧?!?
手一松,真要叫那兩個孩子飛起來。
可人不是鳥雀,沒有翅膀,怎能飛呢?
不能啊。
他嫌惡欺騙,背棄,嫌惡事情不在掌控之中。
可到底也怪不得他。
今日原該是“魏趙歸晉”的大日子。
在這重大的日子里,他在魏國百官面前揭露了魏氏的丑行,料理了惠王母子。
也在諸國君臣面前命趙氏披麻戴孝,叩首伏罪。
更使晉國祖宗牌位重見天日,把這多年來隱姓埋名的正統(tǒng)身份公之于眾。
這一日,不管對晉國而,還是對謝玄來說,都該是至關(guān)重要的大日子啊。
在這樣的日子里,原該鳳鸞和鳴,父慈子孝。
可沒有。
他被這始料不及的欺騙與背棄重重一擊,每一次回話的不坦誠,都像是一把利刃往他心口扎去,扎得他皮開肉綻,千瘡百孔,又何止三四一十二刀。
不止,遠遠也不止。
是個人都要被逼瘋了,因而他松了手。
立于權(quán)力之巔的人,下手有什么難啊,他松手擲下稚子的時候,就似擲下兩頭小豬崽。
那距地有九尺余的兩個稚子還什么都不知道,兩顆小小的腦袋里怎么會想到他們的父親有朝一日要把似丟小豬一樣,將他們拋了下來。
決計也不會想到。
因此將將掉落的那一刻,大一點兒的孩子還咯咯大笑,“哥哥高!弟弟飛!飛飛!飛高高!飛高高!”
是,這時候小一點兒的孩子已經(jīng)低于了九尺,因此的的確確是大一點兒的要高一些。
小一點兒的孩子還呼啦著小手笑瞇瞇地叫,“飛飛咯.........”
但這猝然毫無依靠的下墜嚇壞了他,小小的孩子已察覺到自己的危險,本能地要去抓那個自己叫做“父親”的人,“父.........”
可那不算胖的小胳膊徒勞地抓著,未能出口的“父親”二字驀地就變成了“哇”的一聲大哭,這一聲哭叫殿內(nèi)諸人驚心破膽,也驚散了停駐在大明臺飛檐的烏鵲與夜梟。
旋即大一點兒的與小一點兒的一同往地上墜去,大一點兒的口中未能說完的“飛高高”,頃刻也斷在了口中,繼而也開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阿磐驚得臉色駭白,大叫一聲,“不!”
整個身子往前撲去,只知道要接住兩個孩子,拼死也要接住。
要兩個一起接,接得穩(wěn)穩(wěn)的,不使他們受一丁點兒的傷。
若不能,若不能一同接住,那就........
那就接一個.........
接一個沒有人會管的孩子吧。
阿磐幾乎與趙媼一同朝著那兩個孩子撲去,撲過去的時候心里已經(jīng)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了,滿心滿眼的都是那兩個掉下來的孩子。
她聽見趙媼哭著喊了出來,“?。“⒊幇。“⒊幇 ?
趙媼一向恪守尊卑嫡庶,自謝硯認祖歸宗后就只稱那么個小孩兒為“大公子”了,阿磐極少聽見趙媼叫出“阿硯”的乳名來,這時候喊出來,是驚極了,駭極了,是撕心裂肺了,是傾心吐膽了。
阿硯到底有人疼,有父親,母親和阿嬤。
他的父親丟下他,他便還有自己的母親和阿嬤。
他的母親顧不上他的時候,他便還有阿嬤,有從小一直陪著他的阿嬤。
因此,阿磐去接了一個無人去接的孩子。
一雙膝頭重重地撞上了厚重堅硬的青銅長案,旋即磕在了大明臺的白玉地磚上,白日里鹿角燭臺砸在脊背上的那數(shù)道傷口全都在此刻被撕裂開來,連帶著臂上崩裂的傷口被那個掉落下來的孩子砸得生疼,砸得七葷八素。
可活生生的孩子被接在懷中的踏實,是什么也比不得,也什么都是必然要被拋諸腦后的。
不為旁的,不過是因了她只是一個母親。
如今在她眼里,這三個孩子有什么不一樣呢?
沒有什么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