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上都是溫柔,“滿頭的雪,一張小臉凍得煞白,偏生鼻尖通紅,孤真想瞧一瞧,那布帛下究竟有一雙什么樣的眼睛,怕極了,卻一句話也不肯求?!?
好一會兒又繼續(xù)說道,“似一塊碎玉。”
他長長一嘆,露出悵然的神色,“可惜回營,你已不在了?!?
一句話聽得人心碎神傷。
無人時候,她也時常會想,若那個大雪盈尺的第三日她好好地留在那座中軍大帳,又怎么會在魏人刀下上了蕭延年的馬車呢?
也就不會一步步被推著往前走,到了今日,到底是被推到了這兩難的境地了。
這世間的人與事那么多,卻似一張交織一處的網(wǎng),處處連接,也處處都是機緣巧合。
那人怔然出了片刻的神,“我常怕你不在,后來似那樣的‘不在’,又有許多回了?!?
是啊,那樣的“不在”,又有數(shù)回了。
她心里有兩個人爭執(zhí)不休,相持不下。
一人冷笑著譏諷,“你背棄了他,怎么還敢進這座大殿,還有臉來他面前?”
另一人極力地辯白,“胡說!我從來不曾背棄他!”
一人無情地揭露,呵斥,把另一人踢進了深潭,“放走了蕭延年,還不算背棄嗎!”
另一人便就溺在那口深潭中掙扎,掙扎著,卻再什么好辯駁的。
她想好好地,鄭重地告訴謝玄,告訴他,“如今,我在你身邊了。以后,也都在你身邊了?!?
她還沒有開口,那人兀自嘆了一聲,“有件事,壓在我心里很久了?!?
她的左手微微戰(zhàn)栗,還不知能撐多久,只溫聲回那人的話,“你說,我都聽著呢?!?
那人微微頷首,頓了片刻,到底是提起了一樁不能提起的禁忌來,“云姜進帳那夜,我醉了酒,醉得人事不知。都說她在帳中侍奉一夜,也才有了阿密?!?
他提起了這夜來。
云姜曾仗著這一夜在東壁張揚跋扈,她也與謝玄有過無數(shù)次推心置腹的時刻,卻從不見謝玄提起。
也提起了謝密不可告人的身世。
他壓在心里,從未細說,定然被折磨許久了。
他的聲音低低的,“有人說,你知道。”
阿磐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咽了口水,人便頓在了那里。
什么也都明白了,適才在廊下,謝允特意提醒她南平曾上了謝玄的王青蓋車。
從宗廟到宮門,再到大明臺,不過是半個時辰的腳程,然這半個時辰足夠南平告發(fā)一切了。
那人握住她頓住的雙臂,握得她的傷口生疼,“因此我想問你?!?
他說話的時候,一雙眸子總是凝矚不轉(zhuǎn),認真地瞧她,這樣的目光使她無處遁形,也就無從藏匿。
阿磐硬著頭皮,“可那夜我并不在場,怎會知道營里的事呢?”
那人堅持著,那能在諸國之間攪弄風云的人,翻手就能覆滅了魏趙的人,鳳目之中竟帶著幾分請求,“阿磐,你說,我信你。”
他愿意信她。
阿磐懵然問道,“要我.........要我說什么呢?”
那人垂眸窺視著她的雙眼,掌心兀然作力,“阿密的身世?!?
他竟如此直白地問了出來,好似是從前什么時候,他說這孩子與他不像,眉眼,性情,沒有一點兒像的。
是不是自己的骨肉,自己是能感覺到吧?
可當他知道了阿密的身世,阿密也就活不了啊。
阿磐心神恍惚,不知道那人眼里的自己此時是否是一副掙扎的模樣,只知道紛雜的思緒亂作一團,亂得不可開交,不知該如何作答。
一雙人此刻離得那么近,卻又仿佛那么地遙遠。
她知道謝玄心里的苦,也不愿誆騙,可為了保住一個可可憐憐的稚子,她又能怎么辦呢?
終究兩難的仍舊是她自己。
心里還沒有想好,人怔怔的,已經(jīng)回了那人的話,“姐姐的孩子,我早就當成了自己的..........”
也只能這樣答,還能怎么答呢。
她垂著眸子,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也許那人又說了什么,也許沒有,只是默著。
那人也許失望透頂,也許又覺得塵埃落定,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隱隱約約又聽見那人開了口,他說,“我打算把謝密送去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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