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聲音多清亮啊,驀地一下就穿透了這暗黑又兇險的長夜。
趙媼驚喜地叫道,“女公子出生了!”
是啊,謝挽在這個電閃雷鳴的雨夜里出生了。
不管多暗沉絕望的夜,總能守得云開,總要乍現(xiàn)曦光,也總得天光大亮。
這臥榻周遭是好幾個穩(wěn)婆,忙活一宿,一個個灰頭土臉,此刻也全都喜眉笑眼的,“是個女公子!”
有人拍手慶賀,“總算出生啦!太好了!”
繼而又是一陣輕快的道喜聲,“恭喜王父,賀喜王父!王父兒女雙全,夫人母女平安,這可是天大的幸事啊!”
是啊,好啊,好啊。
這是天大的幸事啊。
阿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過了那鬼門關(guān),又回到了人間來。
身子一輕,松開一直握緊的手,整個人筋疲力竭,已經(jīng)沒有了一點兒的力氣。
可身邊的人卻沒有旁人那樣高興,一聲沉沉的嘆在她耳邊響起,“阿磐,你受苦了。”
這一聲嘆中,是道不盡也說不明的心痛,也是訴不完卻又無法訴出來的憐惜。
這一聲嘆使她鼻尖一酸,兩行清淚順著臉頰嘩地一下滾了下來。
她知道這漫長的一夜那人都在,也全都明白他的心意。
那一向高高在上的人,體會到了她的苦,亦懂得了她的不易。
是了,他早就跌落了神壇。
因了這一聲嘆,這一夜的苦也就不覺得苦了,從前種種的委屈也都不覺得委屈了。
趙媼溫聲提醒著,“可不能哭啊,月子里會哭壞眼睛,夫人和女公子都平平安安的,夫人也要高高興興的,可不能掉眼淚??!”
是啊,她也知道不能哭,可眼淚也不知道怎么了,一點兒都止不住。
兒奔生來娘奔死,女人怎么就這么苦呢。
女人這一輩子究竟要承受多少苦啊,而她這輩子還要再吃多少苦頭呢?
她也不知道。
睜開疲憊的雙眼去尋找嬰孩的哭聲,見這屋子四處是人,一股的血腥氣早就把一旁的雪松味掩了下去,掩得干干凈凈的。
她低低喃了一句,“鳳玄......我好累啊.......”
她的聲音極輕極弱,她也不知那人有沒有聽見。
聽見也好,未能聽見也罷,都沒什么要緊的。
她的心意,謝玄必也都能明白。
只覺得身子沉沉的,一顆頭顱似被人灌了青銅,也一樣沉沉地抬不起來。
一旁的人抹去了她的眼淚,然而卻又有溫熱的水打進她的頸窩。
雨在外頭,沿著瓦當一滴滴地墜下,屋頂也好好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沒有漏水。
那就是謝玄為她落了淚了。
她知道。
她也知道一旁的人此刻正拂開她被汗打透浸濕又貼在額頭的青絲,也聽見他低低地嘆息。
他說,“再不生了。”
好,再不生了。
再也不生了。
那潑天的春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這宅子里爐子暖和,燭光搖曳,上上下下全都喜氣洋洋的。
穩(wěn)婆們忙著收拾孩子,要去臍帶,托起嬰孩,埋畢胞衣。
謝玄就在一旁陪著,守著,孩子也在趙媼懷中揮著小手,動著,啼哭著,生機勃勃的,可真叫人心安啊。
有人問道,“定心湯可熬好了?”
這邊聽見有人趕緊回了話,“好了好了,已經(jīng)熬好了,速速取來!”
回著話,很快就有人端著湯碗奔上前來,急促的腳步聲把木地板踩得咚咚作響,“來了!來了!”
原先說話的人又道,“穩(wěn)著點兒,快喂夫人喝下!”
她記得是謝玄攙扶她起身飲定心湯,趙媼在一旁幫襯著,仔細地叮囑,“夫人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可不要扯動了傷口......”
是啊,怎么會沒有傷口呢,大抵是有的,只是因了這難產(chǎn)的劇痛導致再疼也覺不出來了。
還有什么傷能有生子更疼,更叫人痛不欲生呢?
她想不出來,但大抵再也沒有了。
定心湯苦,打鬼門關(guān)走過的人,知道苦也得全部喝下。
可阿磐什么也喝不下,一喝就吐,吐得臉色慘白。
趙媼急得團團轉(zhuǎn),“這不成啊,先生快來看看!”
恍惚是子期先生上前來,隔著棉帛把了脈,低聲稟道,“主君,拖的太久了,夫人耗盡精血,屬下這就為夫人扎針,好補血固脫,安胎益母,以防血崩?!?
劉婆子驚道,“要命啊,要是血崩,可......”
還未說完,就被趙媼瞪了一眼,連忙扇了自己一巴掌,生生地把話給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