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眉微微地凝著,他金口難開,好像從來都沒有一次說過這么多的話。
“在我面前,請你做自己。你想笑,便放肆地笑。想哭,便大聲地哭。想說什么,便說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但求你把我當(dāng)成一個尋常的人,與我說些尋常話,做些尋常事?!?
這一句句的話,怎么就那么叫人透骨酸心吶。
她這才意識到,哭啊,笑啊,說些最尋常的話,去要自己想要的東西,原本是人最稀松平常的事,在他面前卻好似從來都拘著,束著,小心翼翼,好似從也不怎么主動向他索求過什么。
他是高嶺之花,她從前只敢把他當(dāng)神明,高高地仰望,虔誠地叩拜,何時敢做尋常人的尋常事呢?
那人還說,“要像在他面前一樣,永遠(yuǎn)也不必拘束自己。”
阿磐心中一痛,那么驕傲的人,他竟拿自己與中山君比。
那些中山君曾有過的,她的嬌憨,她的靈動,她的無所顧忌,那個最純粹的阿磐,他大抵知道了自己從來也不曾有過吧。
鼻尖驀地一酸,攥緊那人被淚打濕的袍角,提到中山君,終究是不能放聲大哭啊。
便把這哭聲壓在喉間,埋在腹中,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而便只喃喃喚了一聲,“大人!”
大人。
這個大人,還是從前去而復(fù)返的大人,是為她千里奔走的大人,是為她孤身迎敵的大人。
他仍舊是他自己,可好似已經(jīng)不再是他自己了。
這一頭的華發(fā)印證了他的悲情與改變。
是,他到底是變了。
一個從前只知攻伐的戰(zhàn)神,他在慢下來,停下來,他在與旁人較量的最后,也想要做一個尋常的人,做一個能留得住人心的人。
在這無聲的慟哭中,她聽謝玄溫聲道了一句,他的聲中也一樣夾著幾分難以名狀的凝噎,“阿磐,你抱抱我吧?!?
他看起來人都要碎了。
這是他從也不曾主動說起過的話,也是從不曾主動要她做起的事。
阿磐沒有猶疑,抬手抱住了謝玄,抱住了孩子的父親,也抱住了從前的大人。
像一個尋常人一樣抱他,也像抱一個尋常人一樣。
而似此刻一樣尋常的擁抱,從前也是極少的。
天色暗暗地下著雪,在窗欞上堆著厚厚的一層,你知道太行的雪是大而猛烈的,而他的衣袍在爐火在烘烤下暖洋洋的,雪松氣清淡凜冽,多好聞啊。
早在太行山麓的日日夜夜,在那奔走不息的馬車?yán)锞驮摵煤玫乇б槐н@個因了念她而生出了滿頭華發(fā)的人了啊。
小黃乖乖地舔著她,搖著尾巴蹭她,腹中的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這是自懷王三年以來少有的安穩(wěn)與溫情。
她問起謝玄,“大人打完仗了嗎?”
那人說,“還在打,這一次打完,就不打了?!?
不打了好啊,再打下去,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她又問,“那什么時候回大梁呢?”
那人低沉的嗓音溫溫柔柔的,下頜親昵又憐惜地蹭在她的頸窩,“你養(yǎng)養(yǎng)身子,養(yǎng)好了,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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