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收到消息比靳準(zhǔn)早，跑得比他還快。十月初八正午，他的步軍和一部分騎軍就跑了，從城陽往廩丘方向撤退。另外一部分騎軍則開往濟陰，打算接應(yīng)張越部撤回。但走到半路，遇到了從菏澤一帶跑回來的潰騎，于是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奔回城陽?！吧蹌讈砹耍跐帗魯×藦埗?，五千余眾大概全軍覆沒了?！甭牭教冶獔笊蟻淼南r，眾人一時間有些失聲。“他怎么來得那么快？”有人忍不住問道。“從哪來的？又打算去哪？”“應(yīng)是奔襲茍晞那一招，聚集大量馬騾，拼命趕路。我在明敵在暗，一下子吃了虧?！笔绽仙裨谠诘刈谏鲜祝⒉徽f話，只聽著眾人語。眾人說了一會，見石勒不搭茬，覺得沒意思，便停了下來?！罢f完了？”石勒掃視眾人，問道。眾人屏氣凝神?！澳銈冋f完了，下面輪到我來說?！笔照酒鹕恚刃α艘幌?，道：“多大點事啊?！北娙算等??！皳p失的大多是步卒罷了。這些兵要多少有多少，不值錢?！笔罩苯诱f道：“與損失的這點人相比，咱們得了那么多銅錢、絹帛、器具，算起來還賺的。”“邵勛回來了，兗州、豫州的那些城池便不好打了?！笔绽^續(xù)說道：“我料靳大都督一定會傳令各部，徐徐后撤?！北娙四肺吨@些話。張越吃虧，實是因為敵暗我明，沒有防備。同理，其余各部若繼續(xù)前進，搞不好也要吃虧。再加上東武陽三浮橋損毀，糧食一時間沒法運過大河，軍心必然受影響。以上是己方一側(cè)的分析。從晉國那邊來看，邵勛回來了，豫兗二州有主心骨了，軍民士氣復(fù)振。攻城，最理想的狀況是不戰(zhàn)而下，敵軍投降。其次是輕取敵城，損失輕微。最難受的就是以損耗大量兵力為代價攻克敵城。邵勛一回來，很多城池沒那么容易降了，這是不得不考慮的事情。大胡很清楚地指出了這一點，眾人一想沒毛病，再打下去，完全是雞肋罷了，徒耗糧草。“不打了，走吧?！笔照f道：“先退往東平，再去青州?！闭f完，似是想起了什么，石勒又看向張賓，問道：“孟孫，此議如何？”張賓拱手作揖，道：“大將軍當(dāng)斷則斷，深諳用兵之道。仆這邊有些補益之策，將軍或可參詳一下。”“講?！笔沾笫忠粨]，笑道?！按髮④娀蚩汕矊⒙瘦p騎前出，無需多，二三千騎足矣。多攜馬匹，多帶食水，尋著邵勛所在的方向，縱騎馳射，四處襲擾，可掩護我軍撤退?！睆堎e說道?！吧蹌滓阎臆姺轿唬u擾有用嗎？”石勒問道?！翱偰苎泳徱恍┑?。”張賓說道：“若賊騎結(jié)陣沖來，無需與其交戰(zhàn)，四散而走即可。不求擋住敵軍，只求延緩其腳步罷了?！薄昂?！”石勒一聽，毫不猶豫地應(yīng)下了，并立刻點了三將，令其各領(lǐng)千騎，前出騷擾。見石勒采納了意見，張賓便不再說話。石勒則慢慢踱了幾步，感慨道：“南下半個月，仗打得虎頭蛇尾，卻不知接下來該怎么打。幸邵勛沒甚騎卒，不然還真不好擺布他了。”大漢最大的優(yōu)勢是什么？馬多、騎兵多。至于步兵，雖然一直在進步，但真的不行。除少量平陽禁軍步卒外，其余都比不過邵賊的賴以成名的步軍。就像他石勒，現(xiàn)在號稱有八萬步兵，但其實都是有過上陣經(jīng)驗的種地農(nóng)夫罷了。真正要對付他，還是得靠騎兵。這一次南下，其實是一次成功的避實就虛。無奈自己沒弄好，糧道給斷了，有點傷士氣。下面怎么打，全靠河內(nèi)王與中護軍的了。敵人的戰(zhàn)略部署其實已經(jīng)知道得差不多了。邵勛拿出一份地圖，手指劃來劃去，道：“敵中護軍靳準(zhǔn)總攬全局，屯于高平，手頭有騎萬人、步軍五千，應(yīng)該較為分散，至于散在何處，張越也說不清楚?！薄皠⒀?、呼延晏主力在泰山擄掠，各有騎軍數(shù)千，其中一部亦分散在各處，歸靳準(zhǔn)指揮。他倆有少量步軍，但不甚精銳，大部分是強征來的新丁?！薄摆w固二萬余軍下徐州，輕取彭城、下邳。裴盾在淮陰投降，為其所俘。賊眾正打算兵發(fā)東海國，擄掠甚勤。”“曹嶷本來南下攻徐州，中途為靳準(zhǔn)所征，西來高平，其眾人數(shù)不詳?！薄百\軍便是這般部署?！鄙蹌滋痤^，看向眾人，說道：“爾等皆來參詳一下，看看怎么打?！睗M昱、喬洪、陰奇、北宮純、王瑚等人湊了過來，好一番議論?！奥犅勱惞簿舜瑬|下，攻東武陽渡口，不知現(xiàn)下如何了？”王瑚問道?！拔乙嗖恢！鄙蹌讚u了搖頭，實話實說?！澳蔷筒缓棉k了?！蓖鹾髡f道。邵勛看了他一眼。王瑚浸淫官場多年，早年因為性子較直、情商較低而屢屢吃虧，現(xiàn)在改變一些了，但說起話來還是這么直接?！熬粲蟹铰?，自可道來?！鄙蹌渍f道：“我等一起參詳便是?！蓖鹾鳘q豫了一下，道：“不如直插高平？”邵勛沉吟片刻，問道：“理由？”說到專業(yè)問題，騎將科班出身的王瑚精神一振，雙眼都明亮了許多，只聽他說道：“按張越所說，賊軍不過三四萬騎，卻鋪開在兗、豫、徐三州，靳準(zhǔn)手頭絕對沒多少人。他們這么做，完全就是欺明公沒多少騎軍，又遠在洛陽，急切間難以回援，故放心大膽分兵擄掠。但明公回來了，來得還很快，賊軍可能沒那么快收攏部伍，正合擊之?！鄙蹌子挚聪蛄说貓D?！懊鞴?，以快打慢，本就是兵法要義。”王瑚說道：“菏澤之戰(zhàn)有少量賊騎潰走，石勒、靳準(zhǔn)多半已經(jīng)知道明公來了。靳準(zhǔn)這會弄不好正在調(diào)兵遣將，收攏部伍。戰(zhàn)機稍縱即逝，若給他幾天時間，手頭可就不止這么點兵了。”“若靳準(zhǔn)跑了呢？”滿昱忍不住問道。“跑了就追?！蓖鹾骼硭?dāng)然地說道：“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死死咬住他。草原部落仇殺，一方敗北逃竄，另一方追襲幾個月、一年的都有。”“若靳準(zhǔn)盤踞高平不走，令各軍向他靠攏呢？”滿昱又問道。王瑚有些不高興地看著滿昱，道：“有些事，五成把握就可以干了，哪那么多瞻前顧后？若靳準(zhǔn)真敢以身做餌，令各部向他靠攏，我們跑就是了，大不了被他吃下一部分人馬。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王驍騎說得對。”邵勛拍了拍滿昱的肩膀，說道：“若真有數(shù)萬賊騎圍攏過來，那就放棄，向西撤退，屆時我親自斷后，必?zé)o事也?！薄澳哪茏屆鞴H自斷后?！睗M昱訕訕道。邵勛又看了眼地圖上東武陽的方向，道：“再者，我信金正、王雀兒，我信銀槍軍。說不定此刻他們已經(jīng)攻占渡口，毀掉了敵人的浮橋，只是我等不知道罷了。”“這一仗確實可以打。”邵勛心中有了決定，掃視一圈眾人后，道：“敵軍兵多，我軍兵少，但敵軍兵力過于分散，我軍兵力相對集中。而今的戰(zhàn)場形勢，雙方犬牙交錯，互相糾纏，再這么打下去，就是一場爛仗罷了。我意已決，直插高平，今晚就走?！薄爸Z?！敝T將紛紛應(yīng)命。黎明打完仗，到中午人才聚齊，傍晚時分才全部補給完畢。晚上就要出擊，這是一口氣都不帶給人喘的。但正如王瑚所說，敵人也會調(diào)整，也會做出應(yīng)對。從張越口中套得的情報，越往后推就越不準(zhǔn)，越過時。戰(zhàn)機其實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不是敵人大意施舍給他們的，而是通過自己努力掙來的。離開洛陽之時，匈奴沒有設(shè)置阻礙嗎？騎兵連番騷擾，單征堵截山路，最后被陳公戲耍了一番，陣斬陸逐延，成功越過大伾山，進入滎陽。數(shù)百里奔襲濟陰，生俘張越，破敵數(shù)千，就大大出乎匈奴人的意料?，F(xiàn)在，還有最后一次戰(zhàn)機。這次的機會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么穩(wěn)了，但如果錯失，正如陳公所說，接下來可能是一場爛仗，而且還是比較被動的爛仗，畢竟敵軍有數(shù)萬騎，磨也能磨死他們這幾千騎兵。河南興廢，在此一舉，干了！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