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穩(wěn)住心神，退后半步，保持君臣之禮的界限，聲音平穩(wěn)無波：“陛下洞若觀火，臣深表欽佩。既如此，容臣為陛下詳述滬縣詳情……”
慕容嫣卻猛地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話，那動作帶著女帝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霸道：“那些數(shù)字、藍(lán)圖、奏報，朕晚些再看！夫君！”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鳳目灼灼，帶著強(qiáng)烈的情緒傾瀉而出，“朕不是問你的滬縣！朕在問你！這一年來，在滬縣風(fēng)浪里搏命的時候，在倭寇刀鋒下穿梭的時候，在深水港通航禮上接受萬民歡呼的時候……你可有分神？可有想過朕在這宮城里，批著堆成山的、彈劾你擁兵自重、指責(zé)林家功高震本的奏章時，是什么心情？”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飽滿的胸脯在龍袍下起伏不定，眼中那層薄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熱的火焰，夾雜著一絲……深深的幽怨！
空氣瞬間凝滯。
殿內(nèi)落針可聞。巨大的鎏金蟠龍燭臺上，燭火跳躍了一下，映照著慕容嫣眼中翻涌的情緒。
她緊緊盯著林臻，仿佛要用目光將他鎖住，不許他再逃開。
林臻沉默片刻，那深邃如古井的眸中，同樣翻涌起復(fù)雜的波瀾。他再次微微躬身，聲音低沉，帶著穿透歲月沉淀下的真摯：
“深水港初通之日，萬民歡呼如浪，為夫于高臺之上，卻見天際北斗闌干。彼時彼刻，所念者非臣之功，乃陛下曾立于摘星樓上，告臣以北辰之位，當(dāng)為天下立心之語。滬縣風(fēng)波險惡時，倭寇石火矢掠鬢而過，其音若厲鬼哭嘯，然彼時回響于臣耳際者，乃昔日陛下于西山圍獵，斥臣驅(qū)馳過急時之怒嗔。陛下……嫣兒，你可知道，你無時無刻不在為夫之心念，如影隨形，如骨附髓?！?
他的話語，沒有激烈的表白，沒有熾熱的擁抱，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精準(zhǔn)地?fù)糁辛四饺萱虄?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
那些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屬于帝皇與重臣之外、青梅竹馬之間隱秘的點滴——摘星樓的夜話，西山獵場的佯怒……都被他清晰地記得，在生死之際、輝煌之時，成為他心中最深的烙印。
慕容嫣眼中的火焰瞬間熄滅，被一種巨大的、幾乎將她淹沒的酸澀和柔軟取代。
她眼中的銳利冰消雪融，微微偏過頭去，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影，不讓林臻看到她瞬間濕潤的眼角。
她放在身側(cè)的手，微微顫抖著，最終，有些負(fù)氣地，又帶著一絲孩子般委屈地，輕輕錘了一下林臻的手臂。
那力道，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撒嬌。
“油嘴滑舌！你便是這般哄騙滬縣那些百姓的么？”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鼻音。
林臻順勢輕輕握住她落下的拳頭。
那手冰涼，纖細(xì)，卻蘊(yùn)含著帝國權(quán)柄的力量。
他并未進(jìn)一步動作，只是輕輕握著，傳遞著自己的溫度與無聲的撫慰。
這一握，如同打破了君臣之間最后的壁壘，暖閣內(nèi)的氣氛瞬間緩和下來，空氣中彌漫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帶著苦澀甜蜜的暖流。
慕容嫣并未抽回手，任由他握著。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所有翻騰的情緒強(qiáng)行壓下，恢復(fù)女帝的從容。
她拉著林臻，一同走向窗邊的暖炕。
暖炕上鋪著厚厚的明黃錦緞墊子，中間放著一張矮幾，上面早已備好幾碟精致的點心和兩盞冒著熱氣的、描金琺瑯彩的御用茶盞。
“坐吧?！蹦饺萱搪氏仍谂灰粋?cè)坐下，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但少了幾分御座上的緊繃。她甚至略帶隨性地屈起一條腿，那明黃的裙裾下，露出一截穿著素白綢襪、纖細(xì)精致的腳踝。
林臻依在她對面坐下，暖炕的溫?zé)狎?qū)散了宮城的些許涼意。
“喝茶，”慕容嫣親手執(zhí)起一只茶盞遞給林臻，自己拿起另一只，“今年新貢的‘雨霧青鸞’，產(chǎn)自江南云霧山，一年只得半斤。知道你要回京，特意讓人留著?！?
林臻接過，揭開杯蓋，一股清雅馥郁、帶著山林晨露氣息的茶香撲鼻而來。
他輕啜一口，茶湯清亮，甘醇悠長，的確是極品。
“滬縣……苦了你了?！蹦饺萱套约阂裁蛄艘豢诓瑁抗饴湓谘U裊升起的水汽上，聲音柔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深水港圖紙，惜靈前些日子謄抄了一份秘密呈送工部存檔，朕看過了。驚才絕艷！卻也驚心動魄！那萬噸巨輪泊位，懸空數(shù)十丈的水泥棧橋……聽著都令人心悸。還有那倭寇……”
她提到“倭寇”二字時，鳳目中寒光一閃，殺機(jī)乍現(xiàn)，
“薩摩藩那些跳梁小丑，竟敢如此放肆！毛夢極的軍報，朕看了！殺得好！擊沉一艘太少！下次再遇，定要他們片甲無回！”
她的聲音瞬間充滿金戈鐵馬的寒意，顯示出她絕非養(yǎng)在深宮的柔弱女帝。
“陛下息怒。”林臻放下茶盞，“薩摩藩狼子野心，非一日可除。臣已按陛下密諭，擴(kuò)建水師，加固要塞，嚴(yán)控沿海。同時，臣建議……”
他話鋒一轉(zhuǎn)，開始條理清晰地分析倭寇動向，并提出聯(lián)合高麗、琉球，牽制薩摩藩后方的策略，以及加強(qiáng)新式火器（火炮）研發(fā)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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