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其一生,謝玦都沒能忘記那一刻所感受到的震撼,毛發(fā)根根聳立,肝膽瞬間驚顫,窮盡他所有的語也無法描繪出其驚心動魄的萬分之一,他登時睜大眼睛,望著謝珩呆住了。
茫茫夜雨澆落在古老的皇都,水花大朵濺開,馬車還在繼續(xù)往前行駛,在他瞠目結(jié)舌之際,那道聲音自空中再次響起來,指引著從未曾設(shè)想過的去路。
“去吧?!敝x珩將一樣冰涼的物事遞給他。
謝玦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謝珩,對方的神情看起來與平時沒有兩樣,但他卻戰(zhàn)栗得愈發(fā)厲害。
他伸手接過那物件,往前將要跳下馬車時,雨水吹到他的臉上,他猛的一個戰(zhàn)栗,雙眼控制不住地閃爍起來,像是因為激動,又帶著些難以抑制的忐忑,還有些后知后覺的難以置信。他在腦海中反復(fù)回想謝珩剛剛所說的話,忽然重新回頭看去。
他終于問道:“這是唯一的辦法嗎?”
謝珩注視著他,答案不而喻。
片刻后,謝玦站在四下無人的長街上,目視著那輛馬車逐漸遠(yuǎn)去,他猛地回過神來,喘了一大口氣,忽然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低頭看向自己緊緊攥著的手。他慢慢攤開手掌,在看清那物什的一瞬間,他的眼中驟然掀起驚天波瀾。
虎符。
并非是調(diào)動地方軍馬的兵符,而是調(diào)控天下軍隊的將軍虎符。
謝玦腦海中嗡嗡作響,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謝珩竟然是將虎符交給了他,呆怔片刻,他猛然再次抬頭看向馬車消失的方向。
在謝府長輩以及諸梁朝官員的眼中,謝家這位二公子并無過人之處,偶爾提到兩句,也只是稱他離經(jīng)叛道,與眾不同,這并非好詞。相比于公認(rèn)國士無雙的長兄,他給人留下的印象則更多是耿直沖動,蠻橫尚武,這種性格自然也難堪大任,連謝曄都比他更像謝家子弟。
謝家人對他多少是有些失望的,很早便不再對其傾注心血,除了一個人。謝珩作為大梁朝實際的掌權(quán)者,多年來在謝玦的身上花費了大量心力,政客最重要的一項本事是識鑒,他究竟看重謝玦什么,這始終是一個謎。人的資質(zhì)有限,若只是手足情誼,盡到兄長的照顧之責(zé)便足夠,沒必要勉強(qiáng)栽培,但謝珩顯然并非如此。筆趣庫
眾所周知,梁王朝最不缺的便是政客,但從沒人想過,梁王朝最缺的是什么。
長街上沒有一丁點光,檐下的風(fēng)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懀L(fēng)雨交加中,謝玦死死地盯著掌心那枚珍貴的虎符,像是撥云見日般,眼神由迷茫逐漸轉(zhuǎn)至堅定,等他再次抬頭時,神情已然與之前判若兩人。
他終于明白,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
但在那之前,他還需要去做一件事。
在去往長公主府的必經(jīng)之路上,一輛寶蓋馬車正在雨中緩緩馳行。裴鶴奉命護(hù)送小郡主回府,一路上小郡主都坐在車中沉默不語。她想起前兩日無意中聽見她的祖母與內(nèi)侍曹江的對話,兩人談到近日盛京人心浮躁,語中隱隱流露出不安,這時她的手指無意撥動珠簾,立刻被祖母所注意。趙頌倒是沒責(zé)備她,反而順勢提起衡山祈福一事。
梁朝有皇家女眷前往名山大川為王朝祈福的傳統(tǒng),趙頌貴為大梁長公主,未出嫁時曾經(jīng)多次代替父親前去衡山祈福,在深山僻靜處一居便是數(shù)年。她對小郡主提起,今年由她前去衡山祈福,小郡主深感意外,她自幼居住在盛京,從未有一刻離開過祖母,衡山路途遙遠(yuǎn),且聽聞山中幽冷,她不由得生出退怯之意。
祖母看出她的害怕,溫柔地對她道:“玉柔是祖母的孫兒,是大梁皇室貴女,一出生便享受臣民供奉,自然也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起宗室貴女的職責(zé),今年梁朝災(zāi)禍連綿,民生多艱,令人憂愁,玉柔此去衡山,代祖母與皇帝陛下為大梁的江山社稷、為十三州的萬民蒼生祈福,梁朝來日便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玉柔不愿意嗎?”
“若是如此,我愿意。”
趙頌欣慰地點頭,“懂事的孩子?!彼鈱O女的臉頰良久,忽又嘆道:“一轉(zhuǎn)眼我的玉柔都長這么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而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玉柔啊,你要記住,身為趙家貴女,無論身在何處,時刻以梁朝的江山為念,貴族女子當(dāng)有自己的驕傲,梁朝便是我們的驕傲,公主是王朝盛開的美麗花兒,花葉不能分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明白了,祖母,我會向上天虔誠地禱告,愿諸天的神靈聽見我的愿望,保佑梁朝國祚萬年綿長,也保佑您長命百歲?!?
趙頌一時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欣喜,她打量著視若珍寶的小孫女,低聲道:“我的玉柔啊,是大梁朝美麗非凡的象征,是錦繡山巒中那朵最美麗的花兒。”趙頌輕輕攬住了她,“去衡山吧,乖孩子,等你回來,祖母便為你指婚,指一樁天底下最好的婚事,足夠保得你一世太平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