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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蘇醒

世界是冰冷堅硬的灰白色,他像是被關(guān)在鐵灰的籠子里,不分晝夜,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有意識還在微弱活動,向他不停提問:我是誰?我在哪里?

灰色的世界逐漸亮起來,他抬手摸到一片粗糙石紋,這觸感觸動了某些記憶,他想起來了——這是燕州城的城墻。

八歲時,二叔曾帶他去過草原,到北燕軍防守森嚴(yán)的駐地,還登上過燕州城的城門樓。筆趣庫

那是他是個小豆丁,還沒有城墻垛子高,支楞著小短手去扒墻縫,被傅廷信一把抱起來放在肩頭。

剎那間,天地宏闊,山河邈遠(yuǎn)。

城外是一望無際的群山草原,城內(nèi)是整齊干凈的房屋街道。城外有崗哨,有懶洋洋吃草的戰(zhàn)馬,城內(nèi)有來來往往的人群,有賣包子的高高籠屜,掀開鍋蓋就冒出一大團(tuán)白汽。

傅廷信還是很年輕的模樣,臉被邊塞的風(fēng)吹的有些粗糙,胡子拉碴的,但仍不掩其高大英俊,笑起來時左臉頰居然有個小小的梨渦。

“回去吧,嗯?”傅廷信將他扛在肩上,轉(zhuǎn)身下了城墻:“天陰了,快要下雨了。”

他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果然,從青灰色的遼闊蒼穹之中,“啪嗒”落下了一顆小雨滴。

場景陡轉(zhuǎn)。

這一次他站在燕州城頭,已經(jīng)長高成人,像一把迎風(fēng)而立的寒鐵長刀,外面是一片黑壓壓的柘族軍隊。

他再也不需要坐在誰肩頭,就可以俯瞰這片大地了。

“將軍。”一身黑甲、相貌溫潤的年輕副將走到他身邊,“北燕鐵騎集結(jié)完畢,隨時可以出戰(zhàn)?!?

“好?!彼焓值桨肟?,接住一顆倏然落下的雨滴,沒頭沒尾地輕聲道:“下雨了?!?

場景再變。

他跪在漫天大雨里,被澆了個透心涼,大紅衣擺像浮在水面不肯飄走的楓葉,青磚地面的盡頭是緊閉的朱紅宮門。

冰涼的雨水不斷打在臉上,他心里一片空白,只是恍惚覺得缺了點什么,茫然地自問:我在等誰?

無數(shù)場景走馬燈似地從他眼前一一閃現(xiàn),他看到很多熟悉或者印象模糊的臉龐,卻總沒有理應(yīng)記憶深刻的某個人。

可他分明沒有任何關(guān)于那個人的記憶。

場景忽然定格在某一幀,大雨還在下,卻被屋宇隔絕在外,只有連綿不斷的雨聲,他拄著根燒火棍,翹著二郎腿,目光游離散漫,心不在焉地落在火堆旁邊的男人的側(cè)臉上。

那人對他好像很冷淡,愛答不理的樣子,被人盯著也不肯轉(zhuǎn)頭看過來。

他心想:我招他惹他了?

仔細(xì)想想,他方才好像說了句話,似乎不大中聽,那人當(dāng)場就變了臉色。

回憶伴著縹緲的雨聲一起涌入腦海,冰涼的水滴砸在臉上,他終于意識到,那并不是雨水。

“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瞥在世上,我就是死也閉不上眼睛?!?

你為什么不說話呢?

是因為……不相信我嗎?

這句話一經(jīng)想起,立刻就像一根定海神針,在他腦海中轟然落下,撐開了混沌的天地,所有渙散破碎的意識圍繞著這一點求生欲凝結(jié)成型。透過緊闔的眼皮,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外界的天光。

傅深蜷在嚴(yán)宵寒掌心的手指微微彈動,就這么一點微不可察的動靜,成功地把一個大活人定在了原地。

“杜……咳,”嚴(yán)宵寒嗓音劈了岔,尾聲還在哆嗦,“杜軍醫(yī),他剛才好像動了……”

“是嗎?”杜冷懷疑他是過度敏感,走過來道,“我看看。”

嚴(yán)宵寒從床邊站起來,打算給他騰地方,手剛要松開,突然覺得指尖一緊,被人死死抓住了。

“別走……”

那雙緊閉的眼睛睜開了。

“……”

嚴(yán)宵寒的眼圈剎那就紅了,從指尖到手臂僵成了一根棒槌,他幾乎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一點聲音,不敢置信、輕而又輕地問:“敬淵……?”

杜冷就像個狠心絕情的王母娘娘,一把撥開兩人相握的手,沖上去給傅深把脈,一邊道:“你先讓開……將軍,你現(xiàn)在有什么感覺,哪里疼嗎?”

傅深想搖頭,但躺多了實在暈的厲害,只好平躺不動,聲音微弱地道:“不疼,頭暈。剛才做了個夢,夢見天上下金豆,把我砸醒了。不信你摸摸,我臉上……是不是濕了?”

嚴(yán)宵寒:“……”

杜冷一難盡地轉(zhuǎn)頭,看向眼眶猶自發(fā)紅的嚴(yán)宵寒。

什么眼淚能把深度昏迷的人砸醒?這他媽流的是仙丹吧。

傅深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嚴(yán)宵寒,杜軍醫(yī)硬頂著滿屋對他十分不友好的氣氛,盡心盡責(zé)地給傅深檢查了一遍,最后道:“毒已經(jīng)解了,雖然傷了內(nèi)腑,不過沒有大礙,我給你配兩副藥,養(yǎng)上一段時間就活蹦亂跳了。”

“多謝,”傅深有氣無力地道,“費心了?!惫P趣庫

杜冷擺擺手,不想跟他客套,又對嚴(yán)宵寒叮囑了一些飲水吃食的禁忌事宜,十分識趣地告辭了。

待他腳步消失在門外,傅深對僵立在床尾的嚴(yán)宵寒伸手道:“……過來?!?

“干什么?”嚴(yán)宵寒一下子從方才那種完全反應(yīng)不過來的狀態(tài)里掉了出來,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走過去,俯身問:“怎么了?”

傅深抓住他的一只手,拉到唇邊輕輕蹭了一下。

“不干什么,”他說,“就是想親你一下,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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