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妻，嫁予我這兩年里，委屈你了?！?
貂蟬掩面大哭，呂布溫和微笑道：“成親那夜，你問我，還氣不氣你騙我那事，我說不氣，自是真的?！?
“但從那一夜，你對我說了真心話，我心里忽覺后怕，便不復(fù)往昔……往昔與你，在鳳儀亭中相識時……那感覺，那情意?！?
貂蟬慟哭道：“奉先……我只想與你……與你廝守……”
呂布手指拈著貂蟬下巴，讓她仰起頭，看著她的淚痕，緩緩道：“當(dāng)天堂上破窗而入，是我莽撞，回家細(xì)想，早已死心，本打算退了婚約，隨你父去。”
“而后殺董賊，我亦是無奈，不得不自保?！?
“再往后，娶了你，也是……有我的打算，也罷。你，是天子的女人，也是董賊的女人。董賊一死，朝中文臣勢難讓你再侍奉天子?！?
“你父雖是司徒，卻已失勢，也保不得你。從他將你獻(xiàn)給董賊那一日，我便隱約猜到，王司徒與董賊并無多大分別；若貴妃，董承要將你絞死，王允決不敢違抗。”
“除了我。整個漢廷，無人敢娶你，也無人護(hù)得住你。”
呂布落寞地說：“初時，我只想尋個安穩(wěn)地方，讓你過點(diǎn)喜歡的日子，也就罷了；沒顧及你心中滋味，是我的錯。如今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逃出去后，你再去尋個喜歡的，靠得住的，不掄刀動武的男人嫁了，守著一個家，兩畝薄田，過安生日子罷，我給不了你?！?
呂布捋起貂蟬鬢發(fā)，低聲道：“只怕現(xiàn)今天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多……去罷?！?
貂蟬淚眼汪汪，只覺天旋地轉(zhuǎn)。
“奉先——”貂蟬凄聲道。
呂布吩咐道：“張遼，把劍給我，你們都上馬?！?
張遼牽過馬來，貂蟬上馬，呂布漠然道：“回去后，讓麒麟帶兵給我報(bào)仇，尊他為主，效忠他如效忠我，不可有絲毫怠慢……”
貂蟬在馬上，呂布牽著馬，緩緩朝曹兵陣營走去。
對面郭嘉，王允等人紛紛動容，兵士自發(fā)讓出一條路。
呂布站在距郭嘉五十步遠(yuǎn)處，停下腳步，一手握著未出鞘的劍，一手牽著馬韁。
“郭奉孝？久聞大名?！眳尾疾[起眼，冷冷道。
郭嘉拱手笑道：“不敢當(dāng)，侯爺能屈能伸?！?
呂布嘲道：“能屈能伸？”
郭嘉頷首道：“真?zhèn)フ煞蛞??！?
呂布懶懶道：“若是換了數(shù)年前，說不定便降了，最近學(xué)了我家軍師幾句話，脾氣頗有點(diǎn)變樣?！?
郭嘉道：“未知溫侯聽的何話？”
呂布挑釁一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同一秒鐘：
郭嘉喝道：“快上！”
呂布漠然道：“文遠(yuǎn)，沖鋒。”
張遼吼道：“殺——！”
兩百騎兵決絕吶喊，沖向包圍圈中呂布所指之處，貂蟬噙著淚，喊道：“奉先！”
呂布道：“走！”
貂蟬不忍再看，撥轉(zhuǎn)馬頭，呂布抽出劍，頭也不回，一劍刺于馬股，軍馬嘶鳴，跟隨張遼的部隊(duì)沖向西北側(cè)。
“追！”郭嘉喝道：“主公有令！貂蟬必須捉活的！”
呂布抬起右手，指頭抽出發(fā)頂木簪，隨手拋在雪地里，頭發(fā)于寒風(fēng)中飛揚(yáng)。
“我為戰(zhàn)而生……”呂布渾厚，低沉之聲如野獸壓抑的咆哮。
他微躬身，雙手握劍，雙目凝視遠(yuǎn)處郭嘉。
呂布喃喃道：“……也為戰(zhàn)而死。”
“殺——！”
寒光鋒銳！馬蹄激雪！風(fēng)起云涌！山川色變！
呂布一聲怒吼，雙手持劍，正面撼上集體沖鋒，震動大地的千百曹兵！
麒麟低聲道：“女人，我讓你先選的，是你自己先放棄了他，不能怪我。”
麒麟騎著赤兔，在高處看了片刻，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從東北面一個俯沖，赤兔發(fā)力疾奔，繞過坡地，于平原上兜了一個大圈。
“看你的了，神駒加油！”
赤兔長聲一咴，提至最高速！
麒麟解下背上長弓，雙腳夾著馬腹，拉弓，架箭！
張遼大喜道：“是赤兔！”
“別高興得太早！就我一個呢！”麒麟遙遙喊道：“文遠(yuǎn)，當(dāng)心了！”
話音落，一箭拖著閃耀的金光穿過上百步之遙，射向窮追不舍的曹軍！穿心箭神技發(fā)，先穿一人，再穿一人！將兩名曹營騎兵射下馬去！
張遼只覺眼前一花，四道金光晃過，連珠四箭擦過耳畔，身后又是數(shù)名曹兵大喊，被射下馬去！
麒麟策馬迎面奔來，朗聲道：“并州將士都隨我來！請將你們的性命交付于我！”
所有騎兵欣喜大喊，馬匹于荒原中疾奔不停，依序掉頭，跟上了領(lǐng)隊(duì)的麒麟，回頭朝谷內(nèi)沖去！
“去哪里！”張遼大喝道。
麒麟吼道：“與主公同生共死——！”
并州軍被那一吼剎那熱血沸騰，齊聲大喊道：“同生共死！”
貂蟬的馬停在雪地里，她呆呆目送麒麟、張遼率領(lǐng)兩百騎兵遠(yuǎn)去，再次沖進(jìn)了山谷。
兩百人，對八千人。
上千曹軍從谷內(nèi)沖出，麒麟反手將長弓負(fù)于背，大喊道：“都跟在我身后！”
麒麟毫無畏懼，迎著破空而來的箭雨逆流而上，左手抽劍！右手悍然抖開六魂幡！
黑氣如幕布般卷出，橫掃開去，兜住無數(shù)沖來利箭。
一道開天辟地的金光于黑幕中綻放，射上天頂，匯集為巨大的金色長劍，朝大地狠狠插落！
“天象異變！”曹軍紛紛倉皇大喊。
狂風(fēng)在那一瞬間受到感應(yīng)，卷起無法抵擋的氣流肆虐。
巨大金劍射向?qū)訋n起伏的山頂，轟一聲插中山之巔！
一聲爆響，山頂爆炸開去，積雪飛射，大地陣陣顫動，恍若千軍萬馬奔騰，冰雪如海浪般翻涌，無情地席卷下來。
“雪崩了——！”曹軍恐懼吶喊。
“軍師有令！不可慌張——退！”
呂布滿身鮮血，筋疲力盡，身周堆了一地人尸，戰(zhàn)得渾身脫力，跪在地上，仰頭眺望。
他看到，黎明的黑暗里，山頂綻放出一抹金色的曙光。
“這便是王道，作何用？”
“王道是世間最為鋒銳之物。有人以仁證得王道；有人以武證得王道；更有人以戰(zhàn)證得王道；但歸根結(jié)底，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也是堅(jiān)韌的。”
“如何得之為我所用？”
“永遠(yuǎn)不屈服，也永遠(yuǎn)不放棄。是不屈者為屈，不爭者為爭；為戰(zhàn)而生，亦為戰(zhàn)而死，心懷天下，舍身取義，殺身成仁?！?
“奉先，如果哪一天，你被抓到白門樓，即將赴死，請你記得今天的話，不要屈服，就算我們遠(yuǎn)隔萬里，我也會來助你。若來不及救你，我也會與你同死，等我就是?！?
六魂幡展開，護(hù)著兩百騎兵，沖過曹軍密集的包圍圈，麒麟喝道：“呂奉先——！站起來！”
黑氣爆射！
遠(yuǎn)古的瑞獸凌空一躍，沖入戰(zhàn)場，張口咆哮，噴出耀目雷光！瑞獸落地之處產(chǎn)生一道沖擊波，將所有人掀得直飛出去！
麒麟躬身、落地，再化人型。
六魂幡翻涌飛揚(yáng)，重重收攏，聚于麒麟身上，幻化為一襲漆黑的戰(zhàn)袍，于衣領(lǐng)，袖口處一束。
劍仙鎧，玄青戰(zhàn)裙，華蓋冠，歲星神靴！
濃墨般的黑氣散盡，麒麟抬手，拈住微微搖晃的冠絳，沉聲道：“讓你們的軍師出來?！?
無人敢應(yīng)戰(zhàn)，盡數(shù)恐懼后退，崩雪瘋狂傾下，曹軍后陣鳴金。
敵人潮水般散去，山崩的雪轟一聲阻斷了狹小山谷中的兩軍通路。
呂布滿身鮮血，朝后仰倒，在空中拖出一道帶血弧線，重重摔了下去，麒麟伸手，臂彎一沉，架住呂布沉重的身軀。
張遼道：“不可耽擱！快走！”
數(shù)人將呂布抱上馬背，鋪天蓋地的大雪吞噬了商道，荒原中，赤兔如一抹殷紅，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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