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一直盼著兒子能幫她把丈夫攏回身邊,但當(dāng)她得知父子倆真的來了,后面還跟著垂頭喪氣的李郎中時,秦氏突然打了個冷戰(zhàn),六神無主,紫瑩給她穿衣服,她都坐不住,緊張得上下牙打顫。
紫瑩雙手同樣在哆嗦,好在她比秦氏要冷靜些,小聲囑咐道:“夫人,您裝病的事侯爺一定知道了,現(xiàn)在您狡辯也沒用,只有咬定您是為了能多見三爺幾面才裝的病,侯爺才不會重罰您,三爺也不會生氣。夫人,咱們原本的打算沒人知道,您千萬不能自己承認(rèn),明白嗎?”
秦氏眼睛一亮,只是想到趙允廷憤怒的煞氣模樣,依然害怕,哆嗦著問:“會不會,那件事暴露了?”她知道趙允廷有多狠,如果讓他發(fā)現(xiàn)她想除掉林氏的孩子,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原諒她了!
“夫人不用擔(dān)心,那事不可能暴露得這么快,再說我已經(jīng)叮囑過青桃,如果事情暴露,青桃會主動認(rèn)罪,說是她財迷心竅,看到四姑娘的荷包面料好又欺負(fù)她人小便想偷龍轉(zhuǎn)鳳,至于荷包里面的香料,是她從庫房胡亂偷了幾樣,她也不清楚到底里面都有什么?!?
紫瑩越說越鎮(zhèn)定,替秦氏穿好鞋子后,她站直身子,扶著秦氏肩膀道:“夫人一定要冷靜,記住我剛剛說的話,荷包的事您毫不知情,否則咱們就徹底完了!”
秦氏還想再說什么,外面堂屋里趙允廷卻等得不耐煩了,瞥了趙元一眼。趙元心領(lǐng)神會,對跟來的四個壯實婆子道:“去請夫人過來?!?
婆子們馬上去了,趙涵目送她們出門,一顆心沉了下去。
剛剛父親沒有動用下人,只讓母親自己過來,其實是給他留了臉面吧?
趙涵看向跪在那邊的李郎中,渾身發(fā)冷。
趙允廷則望著外面露出的一片天空,面無表情。
婆子們很快就回來了,后面跟著秦氏主仆。秦氏臉色蒼白,這次倒不是涂粉的緣故,連嘴唇都沒了血色。一身大紅牡丹長裙松松垮垮掛在她身上,人也確實比正月的時候消減了不少。
她本來是害怕的,可一看到神色肅穆坐在那里的男人,秦氏眼淚就落了下來,一手扶著門柱,流著淚望著趙允廷。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她“病”了這么久,他沒有過來看過她,甚至連派個人來惟芳園打聽打聽病情都不曾有,是不是她死了,他也無動于衷?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與他好歹做了十年夫妻,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曾動心嗎?
“侯爺……”眼里再無旁人,秦氏怔怔地望著趙允廷,聲音里是無限的委屈難過。
趙允廷沒看她,對趙元道:“你先領(lǐng)人去外面守著?!?
“是?!壁w元頷首,朝幾個婆子擺擺手。幾人飛快退出堂屋,趙元走在最后面,將因紫瑩及時扶秦氏進(jìn)去而空出來的門板從外面帶上,他就站在廊檐下,肅容而立。
屋子里面,趙允廷淡淡開口:“李郎中,你把夫人的病再說一次。”
他早就懷疑秦氏的病有蹊蹺,之所以沒管,是想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什么,也是想她自取滅亡。是,秦思勇手握雄兵鎮(zhèn)守一方,唐文帝不想與秦思勇鬧僵,他身為臣子,當(dāng)然要為皇上解憂。但今時不同往日,唐文帝已經(jīng)奪得大寶,他也不再是那個處處被人壓制需要隱忍的戶部郎中,他盡量不破壞唐文帝的大事,但如果秦氏做出常人難以忍受的事,他也沒有必要繼續(xù)縱容她。休妻不行,一旦休了,秦氏就可以投奔西北,唐文帝再也沒有人質(zhì)拿捏秦思勇,但他身為一家之主,秦氏有錯他便可以懲戒,傳到唐文帝耳里,他沒有理由勸他再忍,傳到秦思勇耳中,他也只會怨自己沒教好女兒,而不是指責(zé)他欺負(fù)秦家女兒而對唐文帝提出不滿。
現(xiàn)在趙允廷還沒想通秦氏為何裝病,不過荷包一事,足夠他出手了。
他看著低頭跪在那里的李郎中,聽他顫著音回話。
“回侯爺,夫人,夫人這次根本沒有?。∧侨账埼疫^來,賞了我一百兩銀票,讓我按照她的話說。夫人未出閣時我就照顧夫人了,我不好拒絕,且家中最近手頭確實有些緊,便一時糊涂收了夫人的銀票,只等每次三爺過來,謊編夫人病情。侯爺,我真的知錯了,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饒過我這一次吧!這是夫人的銀票,我不要了!”李郎中連連磕頭,把秦氏的銀票摸了出來,還有一根秦氏賞給他即將出閣的小女兒的玉鐲子。
趙涵目光一凝。
他記得那個玉鐲子,有次母親梳妝,他也在旁邊,首飾匣子打開,里面就有這個。
“母親……”趙涵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旁邊的女人。
秦氏心虛地別開眼,知道有趙允廷在場今日這事躲不過去,她快步走到趙涵身邊,一把將人抱到懷里,哭著對趙允廷道:“侯爺,我的確讓李郎中幫我裝病了,可我也是逼不得已?。∧悴淮娢?,我就只剩涵兒一個親生骨肉了,我只想每日多見他兩面才出了這個主意啊。涵兒,你別怪娘,娘真的是太希望身邊有人陪我了,你不知道娘一個人在這邊過得多難熬……”
溫?zé)岬难蹨I流到了他脖子上,趙涵卻只信了一半。
他信母親過得很苦,可其他的話,他半句都不信。如果母親只是想見他,見了面她可以跟他說很多事情,他的衣食起居他的課業(yè),甚至是他對將來的打算,而不是每日只說些專門戳他心窩子的話。她是他的娘啊,倘若沒有特殊目的,她怎么忍心說那種話讓他難受?從前母子倆難得有半日時間小聚時,母親會笑著問他很多事情,給他準(zhǔn)備好吃的糕點,真正把他當(dāng)兒子……
但他只能裝作全都信了。父親來勢洶洶,他若露出半點懷疑,母親的下場就會更慘。
“母親,以后別再這樣了。”趙涵推開面前的人,退后兩步道,低頭盯著腳下,誰也不想看,不想看到父親懷疑失望的目光,不想看到母親臉上可能會有的因為自以為騙過他的竊喜得意。
秦氏確實松了口氣,抬起帕子抹淚道:“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涵兒你別怪娘……”
趙涵低頭不語。
趙允廷冷眼瞧著,目光掠過少年緊抿的嘴角,沒有再追問什么。他只想通過李郎中的事告訴趙涵,即便是親生母親,也會騙他利用他,而他相信,趙涵已經(jīng)體會到了那種苦澀。
“承安,你過來。”
父親傳召,趙涵強(qiáng)行壓下心頭復(fù)雜,穩(wěn)穩(wěn)走了過去。十歲的男娃,眉眼精致俊秀,偏偏身上多了與年齡不符的愁苦。
趙允廷將手中荷包遞給他,“這個你可認(rèn)得?”
趙涵看了看,垂眸道:“好像是妹妹的那個?!?
趙允廷伸手把荷包接了回來,轉(zhuǎn)了兩下問:“今日你可見過?”
趙涵點頭。
趙允廷重新靠回椅背上,平靜地道:“早上你妹妹摔了一事,你應(yīng)該知道。從惟芳園回去之后,你妹妹直接回了她那邊,方氏幫她換衣服時,發(fā)現(xiàn)荷包被人動了手腳,看著跟你妹妹真正戴的那個很像,其實并不相同,方氏更是發(fā)現(xiàn)里面香料不太對勁兒。因為你長嫂現(xiàn)在有孕在身,你妹妹又常常去陪她,方氏覺得此事牽涉過大,便把東西送到了前院。承安,你猜猜,你妹妹的荷包是何時被人調(diào)包的,這荷包里面又有什么特殊的香?”
趙涵小臉慘白,幾乎要站立不住,本能地想去看秦氏,生生忍住了。
早上去榮壽堂請安,他跟妹妹半路碰上了,之后再也沒有分開過。在榮壽堂時,除了妹妹身邊的丫鬟,誰也沒有靠近過她,況且那里人多眼雜,如果有人想換妹妹身上的荷包,根本沒有機(jī)會,而妹妹到了惟芳園……
惟芳園里丫鬟們很少玩鬧,怎么偏偏今日就鬧了,還撞了人?
趙涵想到了三個丫鬟找的理由,既然母親的病是假的,那個理由自然也是假的。
趙涵不敢再想下去了。
秦氏在趙允廷拿出荷包時慌了一下,幸好有紫瑩的那番話,她多少有些心理準(zhǔn)備,此時哭著上前,站在趙涵一側(cè)委屈問道:“侯爺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懷疑這荷包是……”
趙允廷置若罔聞,直接將荷包扔到了李郎中身前,“你看看這里面都有什么香料,如果說不上來,憑你的本事,我們侯府便是你在京城接的最后一樁生意?!?
聽出趙允廷沒有深究他的意思,李郎中忙捧起荷包送到鼻端,仔細(xì)聞了聞,將功補(bǔ)過道:“回侯爺,這里面主要是茉莉香,不過卻多了一味麝香。麝香有破血化瘀之效,如果大奶奶有孕,還是遠(yuǎn)離此香為妥,雖說此荷包里的麝香分量很輕,短時間沒有大礙,聞得時間長了,就怕……”
秦氏急著就要替自己辯解,趙允廷抬手打斷她,問趙涵:“承安,如果你不信李郎中的話,我可以再去請幾位郎中來,或是去宮里請?zhí)t(yī)?!?
趙涵閉著眼睛搖頭。
趙允廷便對李郎中道:“你下去吧,記住這次教訓(xùn),記住什么是醫(yī)德。”
如此逃過一劫,簡直是意外之喜,李郎中再三道謝,飛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