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握住她手,“走吧,咱們?nèi)ダ锩??!?
阿桔想縮回手,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原本站在那邊的錦書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前走了,再看趙沉,鳳眼含笑。阿桔總算明白了,這幾個丫鬟都聰明著呢,最會看主子臉色。不過她也沒有再躲,乖乖讓他牽著。
還沒走幾步,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高喊:“大少爺!”
阿桔本能回頭,而身邊的男人已經(jīng)松開她手,大步朝前去了,“你先進(jìn)去找娘?!?
阿桔看看前方朝這邊劃來的烏篷船,距離太遠(yuǎn),只能看清船頭站了兩個穿深色衣袍的男人,面容是看不清的,也不知道對方怎么就認(rèn)出趙沉了。這邊只有自家兩艘船,趙沉又正好是侯府的大少爺,來人肯定沒有認(rèn)錯人。
男女有別,阿桔沒有繼續(xù)逗留,過去找婆母了,“娘,咱們好像遇到了熟人。”把外面的事說了一遍。
寧氏稍稍意外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樣招呼阿桔到她身邊坐下,“一會兒承遠(yuǎn)回來就知道了。”兒子的熟人,在登州認(rèn)識的生意人不會喊他大少爺,這種下人對主子的稱呼,只能是侯府里的人了,兩個男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來人正是趙允廷主仆。
趙沉很是意外,待船靠近,他伸手欲扶趙允廷過來:“父親何時(shí)到的天津?”怪不得來信打聽他們坐的是什么船,敢情在這里等著呢。
趙允廷沒用他扶,自己穩(wěn)穩(wěn)跨了過來,等趙元也上來后,他才掃了一眼趙沉身后的船篷,笑著解釋道:“朝廷大休,難得清閑,便過來接你們。你娘呢?”
趙沉朝船篷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阿桔也在?!?
趙允廷抬起的腳便頓住了,對趙元道:“去跟船夫說,在前面碼頭靠岸?!?
趙元領(lǐng)命去了。
趙允廷收回視線,見長子面容平靜并未打算詢問,他笑了笑,主動道:“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莊子,今晚咱們在那里歇下,明日晌午用完飯?jiān)俪霭l(fā),天黑之前回府便可。承遠(yuǎn),今年小年,咱們一家子過?!?
他年近四十,看起來要年輕很多,肅容而立時(shí)不怒自威,如今一笑,竟如皓月穿破烏云,溫柔慈和。
面對神采奕奕卻比上次見面時(shí)還要消瘦的父親,趙沉一時(shí)無話。
小年?
從他七歲起,就沒有一家人過過年了。
妻子提起她家的小年,他會心疼她離家在外,并未想過自己,現(xiàn)在從父親口中聽到這話,心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兒。折騰來折騰去,怪誰?如果父親當(dāng)年寧可舍了前程也要跟母親在一起……
不行的,那樣母親就會開心了?外祖父一家被害流放,如果父親再不想出路,沒有人幫寧家,寧家這輩子都沒有洗冤之日。如果父親不應(yīng)付秦氏讓國公府不再壓制他,官位便不能升上去,也就沒有資格被唐文帝看重。換成自己,如果沒有看過母親的苦,遇到相同情況,他會怎么做?
趙沉說不清楚,所以他怨父親對不起母親,卻無法恨他,更何況母親有句話說得對,父親對他這個兒子已經(jīng)努力做到最好了,他最沒有理由恨他。
他抬腳往前走,走了兩步頓住,低聲道:“父親,阿桔是我妻子,也是我娘喜歡的兒媳婦,如果你嫌棄阿桔出身低,在心里嫌棄,別讓我們看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認(rèn)你?!?
“你再說一次?”趙允廷一把攥住趙沉胳膊,好不容易團(tuán)聚了,臭小子不好好孝順孝順?biāo)?,竟然張口就威脅不認(rèn)他這個爹?
趙沉冷眼看他:“你聽見我說什么了?!?
趙允廷冷哼,用力捏了他手腕一下才猛地甩開,低聲回道:“不孝子,如果不是為了你娘,我早不認(rèn)你了,還等著你來跟我說這話?”罷不再理他,快步朝船篷前面繞去,快轉(zhuǎn)彎時(shí)又停下,回頭示意趙沉跟上。
兒媳婦也在里面,他總不能直接闖進(jìn)去,長子已經(jīng)不認(rèn)爹了,總不能一見面再招了兒媳婦的嫌。林家大姑娘,再不好,得了妻子的青眼,他敢露出半點(diǎn)不喜?
船篷里面,阿桔緊張地站了起來。外面父子倆談話聲并不低,她們都聽見了。
趙沉的父親,她的公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成親前趙沉編的假話當(dāng)然不算數(shù),目前阿桔了解到的延平侯,是寧氏跟她說的那個強(qiáng)娶的霸道男人,是趙沉說的那個喜歡寧氏又不得不娶了秦氏的無奈父親。無論是哪個,阿桔都沒有從寧氏或趙沉的敘述里聽出恨意,但凡他們?nèi)魏我蝗撕匏?,她都有跟著恨的理由,就因?yàn)樗麄兌疾缓?,她也理不清自己對公爹到底該持何態(tài)度。她為婆母委屈,可公爹似乎也有苦衷……
腳步聲近,寧氏也站了起來,拍拍阿桔手道:“別緊張,把他當(dāng)普通的父親便可,不必想太多?!睙o論他們一家子三人之間有什么結(jié),都與兒媳婦無關(guān)。她了解趙允廷,身為公爹,他不會為難兒媳婦的。
得了婆母的安慰,阿桔心中略定。
下一刻,門簾被人挑起,阿桔看見她的丈夫領(lǐng)先走了進(jìn)來,后面跟了一個穿深灰長袍的男人,那人一手擋著簾子,低頭進(jìn)來,隨即抬起頭。就在阿桔震驚趙家父子倆如此相像時(shí),她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短暫的停留后,落在了婆母身上。那一瞬,他的眼睛像是被第一縷晨光照耀到的河水,熠熠生輝。
阿桔熟悉這種眼神,趙沉便常常這樣看她,而今她在另一雙更加深邃的鳳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柔情,或許那眼里的柔情也更深,更復(fù)雜,難以訴清。
船篷里安靜極了,阿桔情不自禁偏頭看自己的婆母。
寧氏早已習(xí)慣了丈夫這樣的注視,伸手請他落座,轉(zhuǎn)身接過問梅遞過來的熱茶端給他,一邊好奇問道:“一早就在這里等著了?”
兒子兒媳婦都在,趙允廷很快便收回視線,端著茶碗道:“嗯,怕跟你們的船錯過。京城那邊我都安排好了,咱們在天津逗留一晚,明日再啟程?!?
輕啜一口,陳年的老白茶醇厚香濃,不用茶水的熱,單想到這是妻子冬日最愛喝的,是妻子親手遞給他的,趙允廷便全身都暖了。轉(zhuǎn)身將茶碗放到矮桌上,他掃了一眼兒子,再看向妻子身邊微微低頭的小姑娘。
寧氏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握住阿桔的手,引著她走到趙允廷身前:“阿桔,這是你父親,上次沒能見著,這次總算是認(rèn)人了?!?
阿桔臉頰微熱,沒敢抬頭看,恭恭敬敬地行禮,喚了聲“父親”。
趙允廷應(yīng)了聲,認(rèn)真端詳這個兒媳婦。
模樣,不得不說長子眼光不錯,滿京城恐怕也找不出幾個強(qiáng)過兒媳婦的。性情,看著挺嫻靜,跟妻子有些神似,不過妻子靜中透著一股脫俗清冷,兒媳婦更多的還是柔。至于舉止,跟想象里拘謹(jǐn)緊張的農(nóng)家女相比,兒媳婦手指沒亂動眼睛沒亂看腦袋沒垂到胸口,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總不能用真正名門閨秀的那一套來要求她。
總而之,他對這個兒媳婦還是挺滿意的,也可能是超出預(yù)料太多,真見到人甚至有些驚喜。
趙允廷又看了一眼那邊老神在在的長子,開口道:“咱們家的事相信你都知道了,你跟承遠(yuǎn)議親時(shí),我實(shí)在脫不開身,將來有機(jī)會我再跟你父母陪個不是?,F(xiàn)在在船上不方便,一會兒到了莊子,你們夫妻倆好好歇歇,明早我跟你娘在廳堂等你們敬茶,算是彌補(bǔ)我上次少了你的?!被睾罡隙ㄟ€有一次敬茶,但那是做給旁人看的,這才是他們一家子的。
新婦敬茶是必不可少的禮,公爹還將此事放在心上,阿桔挺意外的,也真心感激,忙福禮道謝。
趙允廷受了她的禮,轉(zhuǎn)而對趙沉道:“好了,我跟你娘有些話要說,你們剛剛不是在外面看景嗎?繼續(xù)看去吧,天津這邊風(fēng)景還算不錯?!?
大冬天的,有啥好看的?
知道父親的小心思,趙沉沒有拆穿他,轉(zhuǎn)身拿起妻子搭在一旁的斗篷,叫上她出去了。
等小夫妻倆徹底走遠(yuǎn),問梅也識趣地退了出去,趙允廷立即站了起來,走到寧氏身前將人攬入懷里,低頭問她:“剛剛我表現(xiàn)如何?這個公爹當(dāng)?shù)每伤惚M職?”
寧氏靠在他懷里,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至少比她預(yù)料的好。
她垂著眼眸,趙允廷想看她的眼睛,便抱著人走到里面的門板前,讓她靠著門,他貼上去,抬起她下巴凝視她:“既然我做得好,你,親我一下?”問得低沉平靜,一顆心早就懸了起來,怕她無情拒絕,其實(shí)他知道,她不會開口拒絕,但他更怕她露出本能的嘲諷,那種仿佛聽了天大笑話的嘲諷。
寧氏確實(shí)沒有說話,也沒有嘲諷他,她輕輕抬起眼簾,看著他,意味不明。
趙允廷看著這雙美麗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水波浮動,有星光蕩漾,卻看不清這些讓人沉醉的浮光下,到底藏了什么樣的情愫。是愛,是恨,還是無動于衷?
趙允廷認(rèn)輸了,過了這么久,他還是看不透她。
他捧起她的臉,無奈地吻了吻她唇:“罷了,你不親我,換我親你?!?
寧氏閉上了眼睛,任他溫柔似水,熱情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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