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教沒有置評。
地師似乎也不在意大掌教態(tài)度,繼續(xù)說道:“在道門的生態(tài)之中,誰是老保守派?當(dāng)然是李家。他們是上一個時代的勝利者,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李家出了兩位大掌教,執(zhí)掌道門超過一百年,所以他們既老又保守。
“至于我們和張家,從這個層次來看,其實是上一個時代的失敗者。張家因為廢天師的事情全面潰敗,被玄圣打壓,甚至出了一位異姓天師,只是勉強守住了正一道的基本盤,同時不得不讓渡權(quán)力給慈航一脈。至于我們?nèi)娴?,姚家也好,裴家、齊家也罷,從來都是道門最頂層圈子里的邊緣者。姚家掌握了地師之位,卻不能掌握全真道,更不必說道門。
“下面的人看我們,是道門核心圈子中的大人物,可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到底站在這個核心圈子的什么生態(tài)位上?!?
齊教正有些震驚,忍不住看了大掌教一眼。
因為這些話太露骨了,也太不講規(guī)矩了,把道門高層的神秘面紗完全揭開,暴露本質(zhì)。
就算大掌教說了不妨隨意些,未免太過隨意。
也就是地師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大掌教沒有任何表示,讓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地師沒有停下的意思:“正所謂敗則求變,所以我們這些失敗者都是開明派,開始求變通了。張家屬于老開明派,我們屬于新開明派,因為張家是失敗者,所以沒有那么多既得利益,我們反而能與張家聯(lián)手合流,共同抗衡李家這個老保守派,并且也戰(zhàn)勝了李家。”
一直不曾說話的大掌教終于開口道:“恐怕沒有地師說得這么簡單吧。張家屬于老開明派,我沒有意見,我屬于新開明派,我也沒有意見。只是這個‘我們’,我認為不包括地師以及地師所代表的姚家?!?
地師也不惱怒,問道:“既然不包括我,那么我是什么位置?”
大掌教道:“我認為地師表面上是新開明派,實際上是新保守派,天淵就是地師推出來的代表。我放棄素衣,選擇天淵,地師不僅沒有反對,反而大力支持,這不就是明證嗎?”
地師笑了起來:“對于李家來說,新老合流的開明派也好,后崛起的新保守派也罷,他們都不想要,因為這兩者都是要搶奪他們的權(quán)力。可他們又沒得選,以他們現(xiàn)在的實力,已經(jīng)鎮(zhèn)壓不住了。
“如果走到退無可退的地步,那么我認為,在自己無法上位的情況下,老保守派會把權(quán)力交給新保守派。讓新保守派去跟開明派斗,勝了就想辦法卸磨殺驢,敗了就用新保守派的人頭平息眾怒。
“在這一點上,清微真人這個老保守派中的溫和派對齊玄素表現(xiàn)出極大的善意,就已經(jīng)很能說明問題,還有齊玄素收養(yǎng)的那個小丫頭,跟開明派有半點沾邊嗎?而張月鹿這個新開明派,則萬萬不可能得到李家認可。他們寧可玉石俱焚,也不會讓張月鹿上位,這才是最要命的原則問題。
“我從不看好張月鹿,西洋人有個關(guān)于野山羊的寓故事:‘你照顧我們這些昨天才來的羊,比那些以前就跟你的羊還要好。很明顯,假如以后還有別的野山羊前來,你又會偏愛它們而不照顧我們了?!麻_明派就像照顧野山羊,必然要不斷損害自己人的利益來團結(jié)其他人。
“這就會造成一個悖論,新開明派不自我革新就會逐漸變成老保守派,曾幾何時,李家也是代表了進步與開明??勺晕腋镄卤厝粨p害自己人的利益,會讓追隨你的自己人離你而去,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又不在乎利益?
“新開明派成事,很難解決這個問題。要么逐漸變?yōu)榇韯倮吆图鹊美嬲叩谋J嘏桑抡咦兂蓯糊?。要么曇花一現(xiàn),走向失敗。張月鹿的那一套,行不通的。”
大掌教眉頭微皺:“所以我一直很奇怪,天淵和青霄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他們分明不是一路人,卻成了堅定的盟友?!?
地師戴著鐵面,分明看不見表情,卻又讓人清晰感覺到,她其實在微笑不語。
齊教正心中一動,說道:“當(dāng)初就是地師慧眼識珠,提拔了張青霄。后來是姚七道友發(fā)掘了齊天淵。細細算來,張青霄升為天罡堂副堂主和天淵進入天罡堂剛好是同一時間,未免太過巧合,恐怕不是巧合。難道是地師的有意為之?如此說來,地師早在那個時候就預(yù)料到了今日的情形?!?
地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說道:“這些謀劃,陰謀陽謀,說復(fù)雜也復(fù)雜,需要長年累月的經(jīng)營布置,說簡單也簡單,到了關(guān)鍵時刻無非是一錘子買賣。有些棋子落下的時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下棋人也不知道,因為還要看對手如何應(yīng)對。到底是未曾挪窩就成棄子,還是一路殺過河去,逼死對面的老帥,那就要看造化了?!?
大掌教淡笑道:“我過去一年聽地師說的話,加起來也沒有今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