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城中最高的建筑是琉璃塔。

琉璃塔位于大報恩寺內(nèi)。

大報恩寺占地廣闊，堪稱江南之最，若是徒步走遍整個寺廟，少說也要花去三個時辰的時間。寺內(nèi)有人工開鑿之河道，名為香水河，橫貫南北，以此河為界，將大報恩寺分為前后兩半，對外開放的只有前寺，整個后寺卻是謝絕香客游人，只有名士大儒、佛門高僧才能入內(nèi)。

大報恩寺是大魏太宗皇帝為紀念太祖高皇帝和生母而建，歷時十九年，耗費白銀三百萬兩，十萬軍役、民夫，完全按照皇宮標準修建，金碧輝煌，晝夜通明，共有殿閣三十座、僧院一百五十間、廂房一百二十間、經(jīng)房三十八間，是為百寺之首。

琉璃塔通體用琉璃燒制，塔內(nèi)外置長明燈一百四十六盞，號稱天下第二高塔。

第一高塔則是位于玉京紫府的通天塔，共三十三層，寓意太上道祖的三十三天，又是立于玉虛峰最高處，傳說連通了玉京上方的昆侖洞天。

正因為如此，大報恩寺并非佛門寺廟，其實是一座皇家寺廟。就算大魏覆滅，大報恩寺也并非歸入佛門名下，其與佛門的關系，甚至不如儒門，這寺內(nèi)的僧人也大多都是逃禪之人。

所謂“逃禪”，最初的意思是，儒者涉足釋氏之教而最終棄離釋氏回歸儒家者叫做逃禪。逃禪以歸儒，變贗以求真，即逃離佛門。

不過后來佛門為了消除逃禪帶來的影響并混淆儒門主張，又把逃禪說成通過學佛來逃避現(xiàn)實，即逃至佛門。

一字之差，兩重意思。

大報恩寺中的僧人既可以用前一種解釋，也可以用后一種解釋。按照佛門的說法，他們是從儒門逃至佛門的學佛之人，按照儒門的說法，他們只是暫時涉足佛門，最終還會離棄佛門逃回儒門。無論是那一種說法，這些僧人都與儒門有著極深的關系。

總而之，大報恩寺并非佛門名下的寺廟，也不屬于道門，算是屬于儒門。所以在佛道相爭的時候，此地得以幸免，未被道門查封。

此時琉璃塔燈火輝煌，司徒星亂坐在塔頂，背靠著塔尖，俯瞰整個金陵府。

司空錯站在他的身旁，衣衫頭發(fā)都被夜風吹動。

司徒星亂指著下方，說道：“道門已經(jīng)有所反應，不得不說，道門的確厲害，正面對抗，我們的人手再多一倍，也不是對手?？上А?

“可惜道門自己亂了，或者說內(nèi)斗。”司空錯冷冷地補充道。

“沒錯，內(nèi)斗?！彼就叫莵y笑了起來，“如今的道門有兩大矛盾，一個是橫向的矛盾，一個是縱向的矛盾?！?

“什么是橫向？什么是縱向？”司空錯問道。

司徒星亂伸手在身前虛畫了橫豎四條線，形成一個“井”字，然后說道：“所謂縱向，就是上下。所謂橫向，就是左右。”

“舉個例子，道門的大掌教在左邊，圣廷的教宗在右邊，立場不同，陣營不同，可他們是同一條橫線上的人物，也就是上面這條橫線。同理，道門的底層道士在左邊，圣廷的底層教士在右邊，同樣立場不同，陣營不同，可他們也是同一條橫線上的人，也就是下面這條橫線?！?

“道門的大掌教和道門的低品道士，都站在同一邊，他們是同一個陣營，所以他們是同一條豎線上的人，也就是左邊這條豎線。圣廷的教宗和圣廷的低級教士，在同一邊，同一個陣營，所以他們也是同一條豎線上的人，也就是右邊這條豎線?！?

“以橫線區(qū)分，大掌教和教宗是一類人，是為統(tǒng)治者。低品道士和低級教士是一類人，是為被統(tǒng)治者。尊卑有別，上下有別?！?

“以豎線區(qū)分，大掌教和低品道士是一類人，是為道門之人。教宗和低級教士是一類人，是為圣廷之人。道門在左，圣廷在右?！?

司空錯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不必他開口發(fā)問，司徒星亂已經(jīng)繼續(xù)說道：“說白了，陣營和層級。你是什么人，既取決于你所在的陣營，也取決于你所在的層級。”

司空錯的神色有些肅然了，他嗅到了大不敬的狂妄味道，這是道門、儒門、佛門、圣廷、朝廷，乃至于知命教等隱秘結社，都不會允許的大逆不道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