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在笑,剛足月的嬰兒,睡夢里無憂無慮的笑容,仿佛能融化這世上的一切堅(jiān)冰,笑得人心底里都軟了。
如霜柔聲道:“我知道你不忍,但那孩子真不能留,有他就沒有棣兒,有棣兒,就不能有他。我們受再多的苦也就罷了?!彼?xì)語如喃,“棣兒還小,怎么能不為他打算?”
豫親王只覺得煩躁莫名:“這事改日再說?!?
如霜亦不再逼迫,笑著又問:“午膳就在這邊用好不好?我叫小廚房里做了菜,天氣冷了,空著肚子騎馬回去,門上準(zhǔn)又有一大堆人等著你議事,必又顧不上吃飯,回頭餓傷了胃?!?
豫親王本不愿在這慈寧宮中多作逗留:“太后若沒有旁的事,臣先告退?!北闫鹕碛?,但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卻扯住了他的衣袖,只道:“棣兒,叫你皇叔留下來陪咱們娘兒倆吃頓飯。唉,總歸是你命苦,你爹這樣狠心,撇下咱們兩個不管。”
豫親王見她楚楚可憐,眼中水光盈然,瞧那樣子倒真的像要哭了,終究禁不起她這樣的軟語嬌聲,于是只得留了下來。
他從宮中出來,時(shí)辰已晚,冬日晝短,待回到府中已經(jīng)是掌燈時(shí)分。府外照例是車水馬龍,寫著官銜的西瓜燈一盞接一盞,半條巷子塞滿了官轎、車馬,遠(yuǎn)遠(yuǎn)見著攝政王的頂馬儀仗,巷子里不由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門上的虞衛(wèi)早就迎出來。
豫親王下了馬,門上正掌燈,持著蠟釬的內(nèi)官見著他,忙垂手避在一旁。栲栳大的燈籠剛剛點(diǎn)燃了一盞,因是國喪,燭光映著白底燈上一行扁且細(xì)的藍(lán)字:“敕造攝政王府”。另一盞還沒點(diǎn)燃,在初起的夜色里,雪白的燈在風(fēng)中微微搖動,仿佛怪獸的巨睛,閃爍未明。
處置完了幾樣要緊的公務(wù),總管才覷見空回稟他:“王爺,遲提轄回來了?!?
因平亂有功,年**二十許的遲晉然已經(jīng)官拜提轄,此時(shí)只是便服,進(jìn)來便給豫親王行了禮,豫親王揮一揮手,滿屋子的內(nèi)官丫環(huán)頓時(shí)退了個干凈。
“這個乳娘,是從小扶掖屬下兄弟長大的,所以旁的不敢說,但人一定靠得住。只是地方一時(shí)間不好找,得慢慢謀?!?
豫親王的聲音里透出幾分倦意:“不必了,就把孩子留在府中吧?!?
遲晉然吃了一驚:“留在府里”
“留在府里,”豫親王很快下了決心,“你去告訴師爺們,替我寫個正式稟文給宗人府,就說我收了名義子讓宗人府記譜?!?
遲晉然沒想到他會這樣打算,遲疑道:“就只怕宮里邊”
豫親王道:“她不敢,只要把這孩子留在我身邊,她就不敢,她如今還有忌憚我的地方,一時(shí)半會兒,她還不敢輕舉妄動?!?
遲晉然想了一想,雖然微覺不妥,但目前形勢迫人,除此之外,確實(shí)別無良策。于是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既然要入譜,王爺就得給那個孩子取個名字,稟文中好記載?!?
依定制這一世皇子名字應(yīng)該從木,所以小皇帝名“棣”,那是禮部精心挑選了三個月,從典籍里頭選出十多個字,然后呈攝政王與太后過目,太后又親筆圈出這個“棣”字。從此之后,普天之下,凡遇此字,皆需缺筆以敬諱,萬民再不能直呼,因這是帝名。
而府中的這個孩子,雖然千辛萬苦地活了下來,但即使身為攝政王世子,名字亦不能從木,否則,那就是僭越,而宗室子之名只能從日。
“就叫曜,”豫親王很快拿定了主意,“日出有曜?!彼痤^來,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是嘆息,“長夜雖漫,也總有天亮的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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