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空調(diào)在午夜時分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冷光管將貨架上的速食飯團照得發(fā)青。穿藍色制服的外賣騎手蹲在門口抽煙,手機屏幕在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訂單提示音像催命符般每隔三分鐘響一次。小普注意到他制服上的“效率先鋒”二維碼正在褪色,邊緣蜷曲得像被火燒過的翅膀。
“小哥,你這二維碼快掉了。”陳叔遞去半瓶礦泉水,騎手抬頭,眼尾的黑眼圈深得能裝下整個黃浦江:“掉了好,掉了就不用被系統(tǒng)盯著了。上個月為了沖這個標簽,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結果胃病犯了,差評率一漲,標簽還是沒保住?!彼霚鐭燁^,塑料涼鞋碾過地上的糖紙,“你們這些穿長衫的文化人,是不是覺得我們送外賣的就該認命?”
小普在他身邊坐下,望著騎手手機里跳動的訂單地圖:“我老家有種霧蝶,翅膀越亮越容易被霧粘住。你這‘效率先鋒’,就像給翅膀刷了層膠——飛是飛得快了,可敢不敢停下來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圍著同一個燈塔打轉?”他指了指便利店墻上的“24小時營業(yè)”燈牌,“燈塔是光,可光也會讓蛾子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騎手愣住,突然笑出聲:“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我姓王,單名一個‘疾’字,我爸說要像疾風一樣活著,可疾風過境,連棵扎根的樹都留不下?!彼瘟嘶问謾C,“剛才撞我的那個兄弟,孩子得了白血病,每天要跑16個小時才能湊夠醫(yī)藥費。你說我們這是在自渡,還是在被生活渡?”
便利店里,穿白襯衫的男人突然摔了加熱好的飯團,塑料盒在地上滾出半圈:“什么狗屁‘996是福報’,福報就是讓我在凌晨三點改ppt?”他領口的工牌寫著“高級算法工程師”,但領帶歪得像條瀕死的蛇,“老板說要‘對標大廠狼性’,狼性個屁,狼至少還能吃飽!”
小普起身撿起飯團,包裝袋上印著“自律即自由”的標語:“《心經(jīng)》說‘心無掛礙’,可你把‘狼性’當掛礙,把‘福報’當枷鎖,就像把自己裝進了便利店的冷柜——外面看著光鮮,里面全是凍硬的執(zhí)念。”他指著男人工牌上的二維碼,“你這工牌能掃出kpi,掃得出你多久沒陪孩子看星星了嗎?”
男人突然沉默,從口袋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畫,是女兒畫的“爸爸的加班房”——一個方盒子里,無數(shù)小人和數(shù)據(jù)鏈繞著中間的ppt打轉。陳叔湊過去,用紅筆在畫上加了扇窗:“當年我教學生背‘采菊東籬下’,有個孩子說‘老師,我爸的東籬是寫字樓的落地窗’。后來那孩子考上了名校,卻在畢業(yè)前得了抑郁癥——他說,從來沒見過真正的菊花?!?
收銀臺傳來爭吵聲。穿潮牌的女孩舉著新款運動鞋,對男友尖叫:“連雙限量款都買不起,你算什么男人?”男孩攥著信用卡,賬單短信在屏幕上跳個不停:“這鞋夠我媽三個月退休金!你不是說‘愛要全力以赴’嗎?”女孩冷笑:“不消費的愛,能叫愛嗎?”
小普看著女孩鞋盒上的“解構主義”標簽,突然想起霧界的“鏡淵幻象”——人們總以為撕毀舊標簽就能看見真相,卻不知新標簽不過是另一場霧。他從貨架上拿下兩罐過期的椰奶,瓶身印著“限時特惠,過期不候”:“你們看這椰奶,保質(zhì)期是人的執(zhí)念,‘限量款’‘全力以赴’也是執(zhí)念。就像鏡淵的霧,你越怕它散,它越纏人。”
女孩的指甲掐進鞋盒:“那你說,什么是真的?”小普翻開陳叔的手抄本,露出《金剛經(jīng)》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剛才你倆吵架時,男孩下意識用身體擋住你沒被貨架撞到,這是真的;你手機屏保還是他給你拍的江邊日出,這也是真的??赡銈儽弧M’‘成功’的標簽蒙住眼,看不見這些真意?!?
男孩突然掏出兜里的創(chuàng)可貼,給女孩磨紅的手指貼上:“上周你發(fā)燒,說胡話還讓我別買貴的退燒藥……”女孩的眼淚砸在鞋盒上,洇開“限量”的燙金字:“我只是怕,怕別人說我們過得不好……”陳叔嘆了口氣,從鐵皮盒里拿出張字條,是他兒子結婚時寫的“執(zhí)子之手”,背面卻記著房貸還款日:“孩子們,光鮮的標簽是給別人看的,貼滿全身,心就透不過氣了?!?
便利店的鐘敲了兩下,穿校服的中學生又回來了,手里多了罐能量飲料。小普注意到他模擬試卷的“廢物”二字旁,多了行小字:“但我畫的星空被美術老師夸了”。男孩看見他們,猶豫著湊過來:“剛才那位哥哥說的‘心字三點’,能不能再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