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淵回廊的毒霧濃得能擰出水來,每口呼吸都像咽下碎冰。小普的芒鞋尖剛觸到懸浮在霧中的青銅鎖鏈,整條鎖鏈突然發(fā)出銹蝕般的顫鳴,鐵環(huán)間滲出靛藍(lán)色毒汁,在他腳邊綻開猙獰的咒紋——那是用擺渡人血骨刻就的禁行符,卻在他掌心善念火種的映照下,如冰雪遇朝陽般融出細(xì)縫。
“三百年前的守塔人總以為,用鎖鏈捆住回廊就能鎖住惡念?!卑退沟暮谂鄯鬟^鎖鏈,燈盞里的三色火焰突然分出一縷銀藍(lán),順著鐵銹紋路游走,“他們不知道,當(dāng)善念被囚禁,惡念只會在陰影里長成更扭曲的藤蔓。”鎖鏈深處傳來類似心跳的悶響,某個龐然大物的影子在霧中舒展翼膜,霜粒從羽毛間簌簌墜落。
小普指尖掠過地面未褪的咒紋,忽然聽見頭頂傳來尖嘯。十二只霜角鷹破霧而下,翼展足有三人長,羽毛卻像被咒毒啃噬的碎冰,每片羽尖都滴著能腐蝕光紋的黑血。他看清鷹首額間本該是咒印的位置,如今嵌著扭曲的倒十字鐵環(huán)——這是被雙城咒印反噬的征兆,當(dāng)守護(hù)者淪為囚徒,善念便成了牢籠里的祭品。
“別用燈火燒它們!”小普在阿巴斯舉燈的瞬間抓住他的手腕,霜角鷹的瞳孔里竟映著與腐淵鎮(zhèn)幸存者相同的掙扎。最前排的巨鷹利爪已扣向他肩頭,卻在接觸到他衣料時猛然收力,鐵環(huán)割裂皮膚的劇痛讓它發(fā)出哀鳴,黑血滴在小普掌心,竟被善念火種灼出細(xì)小的光斑。
“它們的骨血里還留著守塔人的誓?!毙∑諗傞_手掌,光斑順著鷹爪的鐵環(huán)攀爬,鐵銹剝落處露出底下未完全熄滅的微光,“就像腐淵鎮(zhèn)的弩弓藏著自渡符文,這些鐵環(huán)里……”他突然怔住,鐵環(huán)內(nèi)側(cè)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是每代守塔人臨終前刻下的懺悔——“我困住的不是惡念,是自己不敢直視黑暗的怯懦”。
霜角鷹群發(fā)出此起彼伏的低吟,最年長的那只突然收攏翅膀,任由自己墜向霧淵。小普本能地伸手,卻見巨鷹在墜落途中用喙啄向鐵環(huán),鮮血飛濺間,鐵環(huán)轟然崩解,化作千萬片碎冰融入毒霧。余下的霜角鷹紛紛效仿,當(dāng)最后一只鷹的鐵環(huán)裂開時,霧淵回廊的青銅鎖鏈竟開始逆向生長,銹蝕的鐵環(huán)重新鍍上微光,鏈節(jié)間開出透明的自渡之花。
“看鎖鏈盡頭?!卑退沟臒舯K照亮霧墻,那里浮現(xiàn)出一座懸浮的石殿,殿門緊閉,門楣上刻著雙城咒印的完整形態(tài)——不是東西分立,而是陰陽相扣的圓。殿內(nèi)傳來此起彼伏的心跳聲,小普忽然想起腐淵鎮(zhèn)井臺蘇醒時的震顫,原來每座被污染的咒印深處,都沉睡著尚未死去的善念本體。
石殿門前跪著個身披碎甲的身影,背部長出與霜角鷹相似的畸形羽翼,卻在羽翼根部纏著用自渡之花編成的手環(huán)。小普認(rèn)出那是善念城的守塔人裝束,卻見此人指尖深深插進(jìn)石磚,磚縫里滲出的不是血,而是凍結(jié)的光河碎片——他在用自己的骨血修補(bǔ)斷裂的咒印。
“三百年前,西塔守塔人妄圖凈化所有惡念,卻把自己的善念也封進(jìn)了冰牢?!卑退沟穆曇艉币姷氐统?,燈盞火焰映出石殿內(nèi)壁的壁畫:雙子塔本是同根而生的光樹,東塔llect晨光,西塔凝結(jié)夜露,直到某代守塔人揮刀斬斷樹根,將夜露視為不潔?!爱?dāng)他們把惡念趕到霧淵,善念也成了失去陰影的孤光,最終只能在傲慢中凋零?!?
跪著的守塔人突然抬頭,眼中沒有瞳孔,只有兩簇即將熄滅的燭火。他的喉間發(fā)出生銹齒輪轉(zhuǎn)動般的聲響:“渡霧者……是來審判我們的嗎?”話音未落,石殿深處傳來冰裂聲,十二道黑影破墻而出——正是方才墜向霧淵的霜角鷹,此刻卻化作半透明的靈體,羽翼上燃燒著與守塔人眼中相同的燭火。
“審判你的從來不是我們。”小普走向前,指尖觸碰守塔人凍結(jié)的光河碎片,碎片在他掌心融化,露出底下被冰封存的記憶:少年守塔人第一次看見西塔夜露中倒映的星辰,師父卻告訴他那是惡念的詭計。“你看,當(dāng)年的夜露里藏著整片星河,就像腐淵鎮(zhèn)的毒霧里,也有等待被喚醒的善念?!?
守塔人劇烈顫抖,冰甲片片剝落,露出底下布滿咒印的脊背。那些咒印不是刻上去的,而是從血肉里生長出來的光紋——每道都是他歷代先祖試圖凈化惡念時,反被善念反噬的印記。當(dāng)小普的善念火種觸碰到最大的那道傷疤,守塔人突然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霜角鷹的靈體同時撲向石殿大門。
“他們在歸還自己偷走的東西?!卑退沟臒舯K照亮大門,霜角鷹靈體化作光箭,射向門楣上陰陽相扣的咒印。當(dāng)最后一支光箭沒入咒印,石殿轟然震動,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啟,門后不是想象中的冰牢,而是旋轉(zhuǎn)上升的光梯,每級臺階都刻著不同種族的掌紋——人類、魔物、靈體,所有曾被雙城咒印割裂的靈魂,都在臺階上留下過自渡的印記。
守塔人踉蹌著爬向光梯,指尖剛觸到第一級臺階,背后的畸形羽翼便開始脫落,取而代之的是由自渡之花組成的透明翅膀。他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小普,眼中燭火已變成三色微光:“原來真正的守塔人,不是守住塔頂?shù)墓?,而是守護(hù)每顆靈魂選擇燃燈的勇氣?!闭f完,他踏上臺階,身影逐漸融入光梯,化作臺階上一道新的掌紋。
霧淵回廊的毒霧此時已褪成淡金色,青銅鎖鏈徹底轉(zhuǎn)化為光鏈,自渡之花沿著鏈條生長,每朵花蕊都映著過往被困者的記憶。小普看見某個畫面:百年前的西塔守塔人在夜露中哭泣,因為他終于承認(rèn),自己害怕的不是惡念,而是無法永遠(yuǎn)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