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襄陽戰(zhàn)場

硝煙在護城河上凝成紫黑色云團，阿蠻的藥箱磕在斷墻上，止血鉗與金瘡藥瓶叮當(dāng)作響。她鬢角的銀簪早已失落，發(fā)絲混著血污貼在額角，卻仍固執(zhí)地在死人堆里翻找——那些穿著染血戰(zhàn)袍的軀體上，是否有她繡了千遍的雙生蓮紋。

“第十九具?！睂W(xué)徒小乙的聲音帶著哭腔，“左肩甲胄內(nèi)側(cè)，繡著半朵蓮花。”阿蠻的指尖突然頓住，那具年輕士兵的頸側(cè)，正露出與她腕間相同的淺紅胎記，蜿蜒如蓮莖的紋路在硝煙中泛著微光。她扯開對方胸前甲胄，護心鏡上刻著的雙生蓮赫然完整，花瓣邊緣染著新鮮血漬，像極了三天前她在軍帳里繡完的最后一針。

“施主可曾見過眉間有痣的姑娘？”瀕死的呢喃混著血泡，阿蠻手中的止血鉗“當(dāng)啷”落地。這是她第七次在襄陽戰(zhàn)場聽見這句話，前六次的主人，有的是伙頭軍，有的是弓箭手，還有去年墜城而亡的千夫長——他們都戴著刻有雙生蓮的護心鏡，都在咽氣前盯著她的眉間紅痣，像在確認(rèn)某朵蓮花是否終于盛開。

“是我。”她握住他冰冷的手，將自己腕間胎記貼緊他掌心的繭，“我在這里，阿蠻在這里?！笔勘腿槐犙?，瞳孔里映著她被硝煙熏黑的臉，以及眉間那顆在火光中跳動的紅痣——與他每世輪回都要尋找的、藏經(jīng)閣里的乞兒、西市的繡娘、王府的郡主，是同一縷魂魄的光。

城墻的崩塌聲在子時響起。阿蠻正用布條替他包扎腹部的箭傷，大地突然劇烈震顫，碎石混著燃燒的軍旗砸落。他猛然推開她，手中染血的戒尺——此刻已變成斥候用的三棱短刃——劈開半塊磨盤大的落石，卻被城樓上射下的弩箭貫穿肩胛。血花濺在她醫(yī)書上，將“見血封喉”的解法染成暗紅。

“別管我！”他咬碎染血的護心鏡，雙生蓮紋在碎玉中發(fā)出微光，“你看城外的火光蒙古人的投石機”阿蠻突然撕毀醫(yī)書最后一頁，俯身用嘴含住他肩胛的傷口——那里的皮膚下，半朵蓮花胎記正與她腕間的蓮莖相纏，在毒液侵蝕下發(fā)出痛苦的熒光。

“佛經(jīng)說‘有因有緣集世間’，”她的聲音混著血味，“可我們的緣，為何全是血色？”吸出的黑血滴在他護心鏡殘片上，竟讓碎玉重新拼出完整的雙生蓮，花瓣間流轉(zhuǎn)的微光，正是他們前三世共執(zhí)的羊毫、共繡的香囊、共剪的霞帔所凝的精魄。

他望著她被毒染青的唇，突然想起靈山祖師在鏡中說的話：“凡人執(zhí)著于‘有’，便如握沙成塔，塔越高，漏沙越多?！贝丝虘阎械臏囟龋撬谄叽斡|到阿蠻的血，第七次為她破例，第七次在生死邊緣確認(rèn)——這具軀體里的每滴血，都刻著“阿蠻”二字，比任何佛印都深。

“第七世了?！卑⑿U擦去他唇角的血，從藥箱底層摸出個錦囊，里面躺著六片護心鏡殘片，每片都刻著不同朝代的蓮花紋，“前六次你都死在我懷里，這次這次換我護你?！彼洪_自己衣襟，露出心口與他護心鏡相同的雙生蓮胎記，在火光中像朵燃燒的血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