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陽被張洛和楊倫二人惹出了惱意。
“??們二人的意思,是連刑訊都要省了?”
他說著,將手中的鞫綱抖得嘩嘩作響,“那還審什么?就這些就能上報陛下了?偌大一個杭州糧政官場,那些個成了精的人,就都是受他節(jié)制的?楊侍郎,張副使,??們不是第一年入司法道了吧,??們也信?”
楊倫沒有吭聲,張洛直聲道:“白大人不信,那就繼續(xù)審杭州的糧政的官員,審他原本就是本末倒置,大人是刑部尚書,這一點(diǎn)還用我來說嗎?”
他說完走倒鄧瑛身邊,對左右道:“審到午時把人押回去,審官得吃飯,犯人也得吃飯,過后如果還要審,就再來找我要手書提人?!?
此畢,人已經(jīng)大步跨出了大堂。
齊淮陽起身湊到白玉陽耳邊道:“尚書大人,不如今日先審到這??!?
白玉陽忍著惱意下了他的臺階,喝道:“還押。”
鄧瑛被校尉帶回詔獄,在獄門前遇見了將從刑室出來的張洛。
張洛側(cè)身讓到一邊,示意校尉先帶鄧瑛進(jìn)去。
二人插肩時,鄧瑛頓了頓腳步。
校尉喝道:“磨蹭什么,往前走。”
張洛回頭看了一眼鄧瑛,平聲道:“?話對我說嗎?”
鄧瑛搖了搖頭,“不敢。”
張洛對校尉道:“??們松開他?!?
“大人……這……”
“松開,我親自押他進(jìn)去?!?
“是。”
校尉松手后退,張洛抬手一把捏住了鄧瑛的鐐銬,“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在獄道上行走,張洛忽道:“??之前說對了?!?
他說著笑了一聲,“我的確懲戒不了楊婉?!?
鄧瑛抬起頭,“大人見過她了?”
“嗯。不過,我仍然有一件事不明白?!?
他說著頓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向鄧瑛,“??明明是一個私吞學(xué)田的罪人,??憑什么配得上她的喜怒哀樂?!?
鄧瑛咳了一聲,垂下手臂,“我也不想吞學(xué)田,甚至不想做這個東廠的廠督。如果父親不犯大?,我寧可跟著我的老師,在泥石堆?修一輩子的皇城?!?
他說著蒼白地笑了笑,“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說我配得上楊婉,我對她的愛意,本來就是罪人的愛意。她給了我第二條命吧……”
他一面說一面捏起垂在膝前的鐵鏈,抬向張洛,“我愿意這樣活著,是因?yàn)槲覍钔襁€沒有貪夠。學(xué)田案結(jié),也許我會死,這個結(jié)局,我當(dāng)年替司禮監(jiān)擔(dān)罪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到了。只是我原來以為,我死前會和桐嘉書院的人一樣,但是我沒想到,??竟然沒?那樣對待我?!?
張洛道:“陛下讓把??當(dāng)成罪奴來審,但我這?,當(dāng)??是個犯官?!?
“張大人?!?
鄧瑛喚了他一聲,“為何如此?!?
張洛轉(zhuǎn)過身,“因?yàn)槲掖饝?yīng)了楊婉,要保全你的衣衫?!?
他說完,帶著鄧瑛繼續(xù)朝牢室走,“學(xué)田一案??不再改口供了嗎?”
鄧瑛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改了?!?
“為什么要保司禮監(jiān)?!?
鄧瑛道:“不是為了保司禮監(jiān),是為了保內(nèi)閣,也為了陛下的名聲?!?
他說完頓了頓,“張大人,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
“如果我死了,東緝事廠就會回到司禮監(jiān)的手中,若再?一次首輔案,便沒?人能救閣老他們這些人了。張大人,能不能懇請??……”
“所以?!?
張洛打斷鄧瑛,回頭道:“??當(dāng)年非要東廠廠督的這個位置,增制東廠廠衛(wèi),建廠獄,分刑審之權(quán),就是為了保這些人?”
“是。”
“呵?!?
張洛抬手指道:“白首輔彈劾你,白尚書為了撬開??的嘴,恨不得把??刑至體無完膚,??死到臨頭,還想在我這?給他們留一條后路,鄧瑛,這世上沒有人會這樣做事!”
鄧瑛笑了笑,“我算得上一個完整的人嗎?”
張洛怔了怔。
鄧瑛朝他走近了一步,“我?很多事是做不到的,只能看著他們做,如果他們都不能好好活著,那我活著還能有什么意義?!?
張洛抬頭道:“??這話也是在質(zhì)問我吧。”
“我并不敢?!?
張洛看著鄧瑛沒有再說話。
抬手命獄卒打開牢室的門,松開鄧瑛讓他自己走進(jìn)去。
鄧瑛走進(jìn)牢室中,回頭看向張洛抬起手,隔著牢門,朝他行了一個揖禮。
張洛沉默了須臾,亦退了一步,抬手回了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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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議給鄧瑛的罪很快定了下來,鄧瑛被判斬刑,押在秋后處決。
楊倫雖然想將鄧瑛接到刑部大牢,但貞寧帝并么?首肯。
入夏以后,貞寧帝的喉疾越發(fā)的嚴(yán)重,但凡遇到潮濕的陰雨天,便咳得一刻都停不下來。六宮的嬪妃輪番去侍疾,承乾宮里那兩個不受寵的美人,也因此見了皇帝幾面,也是因?yàn)橐娒嫔?,回來倒是都起了心,給貞寧帝做起貼身的衣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