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寧十三年的春天過得很快,鄧瑛之前設(shè)計安置在養(yǎng)心殿門前??吉祥缸，終于逐漸地全部安置完??。

楊婉偶爾從養(yǎng)心殿的御路下走過，見杏花照水,淡影綽綽，花落缸中也浮而不沉，即便是被幾場陣雨打沉在缸底，也都安之若素地躺在青蘚上。

整個明皇城的春天都像極了鄧瑛??氣質(zhì)。

溫暖,干凈，彌漫著綢衣漿洗之后，清冽又單薄??香氣。

楊倫??《清田策》開始在江南推行。

?三月初,南方連降暴雨，荊江決口,導(dǎo)致云夢澤上游附近，三??個正在進(jìn)行土地丈量的縣，以及經(jīng)淮陰清口與淮河交匯處??七八縣幾乎全部被淹，湖廣巡撫余尚文上書貞寧帝，請求減免??縣的賦稅,貞寧帝聽從了內(nèi)閣??建議，下旨減免荊州??縣一年的賦稅。

誰知淮河泛濫區(qū)的州縣，見湖北開了個頭，也紛紛上書請求減免。

然而奏折一堆上來，戶部卻開始犯難了。

貞寧年間的國庫虧空一直很嚴(yán)重，各部已經(jīng)在寅吃卯糧，眼見著司堂官去年??過年銀又沒有發(fā)出來,哪里還經(jīng)得起這種往外掏，不往里進(jìn)??事。所以內(nèi)閣?凡合議賑災(zāi)之事，戶部都以?錢駁回。十幾個遭災(zāi)的縣民不聊生,地方自顧不暇，清田的工作逐漸變得舉步維艱。

楊倫奏請親自前往南方總領(lǐng)清田事項，然而何怡閑卻也趁機(jī)向貞寧帝建議，暫停南方清田，并在工科里推薦了一個叫梁樊??人前往勘察災(zāi)情，并總領(lǐng)堵決口的工程。

鄧瑛將??件事告訴楊倫??時候，楊倫差點(diǎn)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呵！??個梁樊去了南方指不定怎么攫工部的撥款呢，明明知道清田以后，戶部要買田要用錢，我們都恨不得在石頭縫里摳銀子。如今天災(zāi)人禍的當(dāng)頭，那里頭還貪！????天去了！”

鄧瑛前日夜里沒睡好，此時被楊倫??聲音震得腦門心疼。

因為是在楊倫??私宅里議事，眾人都坐得很隨意，只有鄧瑛垂手而立，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他此時也著實有些難受，不得以按了按太陽穴，咳了兩聲，方對楊倫?：“工部我可以給你們薦一個人，如?諸位大人肯信我??話?！?

楊倫憤恨地重新坐下，示意他說名字。

鄧瑛平聲?：“徐齊，太和殿的工程結(jié)束以后，此人就回到了工部的司堂上?！?

楊倫沒有出聲，白煥忽然問道：“你為何薦??個人。”

鄧瑛轉(zhuǎn)過身，朝白煥拱手?：“此人與我一?督建太和殿，雖為人過于剛直，?甚是忠義，若楊大人要去南方督察清田，此人應(yīng)該不會被何掌印轄制，借水患掣肘戶部。”

他說完??句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各自沉默，有人目光懷疑，有人壓根就不屑。

已經(jīng)快要入夏了，那日又是一個大晴天，楊府正堂??庭院被太陽曬了整整一日，泥巴地里逐漸逼出了又潮又悶的氣味，戶部的一個吳姓??司官忍不住抹了一把臉，忽然站起來說?：“今日是我私議，我不知道楊侍郎為什么會讓鄧廠督進(jìn)來，我也不敢問，?我有一說一，徐齊也好，梁樊也好，都是司禮監(jiān)??人薦??，能有多大的區(qū)別？別說掣肘了，我看他們司禮監(jiān)現(xiàn)在殺人的心都有了吧?！?

白煥提高聲音喝?：“吳大人！慎。”

吳司官?：“閣老，我肺腑之，有何懼怕，即便他東廠廠衛(wèi)出了門就將我拿了，我該說??，也得……”

“他今日若要拿人，就不會忍傷在你我面前站著！”

白煥提聲打斷了吳司官??話，鄧瑛愣了愣，抬頭看向白煥，他也有一絲僥幸，試圖從??個不認(rèn)他??老師眼里，看出一絲對他??憐憫。然而白煥沒有看他，擺著手將聲音收斂了回來，倦啞?：“行了，接著議吧?！?

楊倫朝鄧瑛望去，見他今日穿??是常服，明明不是很熱的天氣，青緞質(zhì)地的?居袍，卻已經(jīng)被汗水濡濕了。楊倫想起了他??腿上??舊傷，即招手讓仆人進(jìn)來，吩咐?：“再去搬一張凳子?！?

“不必了。”

鄧瑛低頭向楊倫行了一禮，“我今日過來，不是與諸位大人議事，只是希望明日御前，大人們有個準(zhǔn)備，不至于措手不及，廠內(nèi)還有公務(wù)，??便要辭了?！?

楊倫起身?：“來人送一步?！?

鄧瑛垂手直起身，“不敢，容我自便吧?！?

他說完，低頭又朝堂中眾人行了一禮，直背后退了兩步，方轉(zhuǎn)身理著袖口朝踏下門階。

楊倫看著鄧瑛??背影消失在二門上，轉(zhuǎn)身問白煥?：“老師怎么想?！?

白煥沉默了一陣，方道“徐齊可以舉薦，?是最好不是由內(nèi)閣推舉，和工部那邊通一聲吧，讓他們今日就上折子，我們明日票擬，御前議事??時候，一?遞進(jìn)去。”

楊倫應(yīng)“是。”

白煥嘆了一口氣，顫巍巍地站起身。

“今兒就到這兒吧?！?

楊倫忙上前攙扶，師生人跨過二門，白煥忽然站住腳步，“腳傷是怎么回事?！?

“啊？”

楊倫愣了愣，“誰??……腳傷。”

“鄧瑛。”

楊倫沒想到白煥會突然提起鄧瑛??腿傷，有些錯愕，?還是解釋?：“哦。聽說前年在刑部受審??時候被刑具傷???！?

“嗯?！?

白煥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朝前走，并沒有再多問。

楊倫試探著?：“老師，學(xué)生日后……可以與他結(jié)交嗎？”

白煥站定腳步，“你為什么會??樣問我?！?

楊倫?：“他是我們在司禮監(jiān)??眼睛?！?

“那你就把他當(dāng)??眼睛！”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