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洛低頭看著何怡賢。
此人七歲時入宮為閹童,??今“兒孫滿堂”,整個內(nèi)廷的宮人都喚他老祖宗,就連尚儀女官也稱他“干爹”。他掌管司禮監(jiān)十二年,雖然飽受??臣謾罵詬病,但皇帝卻親自對張洛說過:“沒有這個奴婢,朕要賞家里人一樣?xùn)|西,是不是要到內(nèi)閣的值房去求?。俊?
這話沒有機鋒,張洛當(dāng)時聽得很明白。
他不屑與這些閹人無伍,奈何他們是打不得的狗。
他轉(zhuǎn)身朝東門內(nèi)走,肅然道,“既然是為了陛下的事,就進司里說。”
何怡賢跟著張洛走進正堂。
張洛解下佩刀放在臺案上,隨手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抬頭道:“說吧。”
何怡賢半彎著腰站在張洛面前,“張大人對黃劉二人留了情啊?!?
張洛道:“是陛下留的情?!?
“是啊?!?
何怡賢笑嘆一聲,“陛下對這些人仁至義盡,可是這些人卻根本不識天恩。”
話音剛落,后衙詔獄中忽然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張洛回過頭,“誰在后面?!?
百戶回道:“是秦千戶,桐嘉書院的那些囚犯,今日在牢中喧嘩,妄議陛下,秦千戶正在處置周從山?!?
張洛道:“沒見此處在談事嗎,讓他堵口!”
“是。”
百戶忙奔向后衙。
何怡賢直起身,朝后衙看去。
“這個周從山是桐嘉書院的那位教書先生?”
慘烈的痛呼變成了凄厲的嗚咽聲。
張洛皺眉,直道:“何掌印有話直說?!?
“是?!?
何怡賢轉(zhuǎn)過身,“鄧頤的案子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這些人借著為鄧瑛鳴不平,??了一堆大逆不道的??章,實則還是東林黨人的做派,辱罵君父,狂妄無極,早該論罪處死了。今日又妄議陛下,實在是該千刀萬剮,陛下憐惜六科和都察院的年輕官員,不肯動嚴(yán)刑,但詔獄里這些重罪之人,張大人沒有必要再姑息下去了吧?!?
張洛手掌一握。
“殺桐嘉書院的人?”
何怡賢應(yīng)聲道:“這些人是因為鄧案獲罪,本就該殺,都察院對此也不敢有異。張大人只需,讓朝上的??臣看到辱罵君父的下場。”
張洛站起身,幾步跨到何怡賢面前,“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何怡賢拱手,“大人恕罪,陛下有這個意思,也不會說的?!?
張洛聽完這句話,忽然反手狠狠地抽了何怡賢一巴掌,何怡賢被他打得直滾到臺案下面。
但他沒喊,抬袖按了按嘴角,對張洛說道。
“??果什?話都要陛下說,什?事都要陛下做,那老奴與大人??何自處?”
張洛低頭看著他,“不要把我和你們這些人混為一談?!?
“是,大人教訓(xùn)的是?!?
張洛拿過臺案上刀,用刀鞘抵著何怡賢臉上的傷,偏頭道:,“怎么說?!?
“老奴自己掌的?!?
***
六月炎熱,御藥房在為各宮熬煮下火的涼茶,二十四內(nèi)廷衙門和六局分別調(diào)了一些宮人去御藥房去幫忙。
楊婉下了值,便綁著袖子同李魚一道蹲在茶爐前。
她跟這些帶火的東西一直不大對付,沒一會兒就被整得灰頭土臉的。
李魚看著她那手忙腳亂的樣子,有些無語,“誒,難道這些茶就這?急,你們尚儀局連你都調(diào)來了。”
楊婉拿著扇子朝自己扇了幾下,抹著汗道,“你個小孩子懂什?。”
剛說完,便見御醫(yī)提著藥箱走出來,楊婉忙擦了擦臉上的灰,站起身對彭御醫(yī)道,“彭御醫(yī),您現(xiàn)在要出宮嗎?”
彭御醫(yī)看著楊婉的模樣,笑道:“姑娘這幾日下值都在我們這兒,實在辛苦了,進來擦擦手吧?!?
“好,我也有事要求御醫(yī)。”
彭御醫(yī)把楊婉讓進藥堂,命內(nèi)監(jiān)打水過來,放下藥箱示意楊婉與他一道坐下。
“楊姑娘有什?事,請說?!?
楊婉就著內(nèi)監(jiān)端來的水擦了一把臉,將手握在膝,有些局促地輕聲道:“其實我不太敢開口,我知道太醫(yī)們從來都不給內(nèi)侍們瞧病。但是鄧少監(jiān)的腿傷,這個月疼得著實有些厲害,即便能得一些藥物,好像也沒有什?作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著只能試著來問問您?!?
彭御醫(yī)笑了笑,“原來是這件事。楊姑娘,鄧少監(jiān)的腿是怎么傷的?!?
楊婉見他沒有立時拒絕,忙應(yīng)道:“去年在刑部牢里,戴了太久的重鐐,傷到了骨頭。今年春夏雨又特別多,上個月初淋了雨,我看他好像就一直在痛?!?
彭御醫(yī)聽完點了點頭。打開藥箱拿出一瓶傷藥,正要遞給楊婉,又忽然停頓,轉(zhuǎn)身把藥放回去,回頭又道:“這樣,你讓他過來,我替他看看?!?
楊婉不禁站起身,“您說真的?”
“是。傷了這?大半年了,要看了才知道該怎么認真治,不然再多的藥都是治標(biāo)不治本?!?
楊婉忙道,“您這會兒出宮嗎?”
彭御醫(yī)看了看天色,“還早。”
“那我這就叫李魚去找他。”
她說完,欣喜地走到藥堂外一把奪過李魚的蒲扇。
李魚噌地站起來,“你干什??!?
“我?guī)湍憧粗?,你去找鄧瑛過來?!?
李魚道:“你不是要讓他也來幫你燒火吧,他這幾日不是在內(nèi)書堂就是在太和殿,人都忙瘋了?!?
楊婉就著扇子敲李魚的頭。
“誰說我讓他來燒火的,你敢緊去找他,不然我告訴你姐姐,說你不聽我的話。”
“你…”
李魚跺腳轉(zhuǎn)身,“行我去找他?!?
“等等,你還沒問我找他做什?呢,他一會兒不來怎么辦?!?
李魚翻了個白眼。
“你叫他上刀山他都不帶問的,我走了。不準(zhǔn)跟我姐姐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