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遼金戰(zhàn)局的發(fā)展,其實高強比這兩位遼使更加清楚從北地傳回來的密報,女真大軍在攻克泰州之后,一面四處征調(diào)糧草和攻城兵器,一面揀選精兵健馬,看情形不過三五個月之后,等到秋風(fēng)起,馬掛膘以后,便會大軍長驅(qū)越過千里草原,直搗遼國上京城了。之所以女真敢于采取這樣的策略,乃是因為蕭干敗于燕京之后,便千里投奔女真麾下。此人可謂識途老馬,對于遼國道路山川、軍事部署是一清二楚,知道上京只得萬余兵馬,而且士氣低落,若是女真能以大軍奔襲,一戰(zhàn)而下,隨后再轉(zhuǎn)而南攻中京大定府,如此算來,遼國五京在一年之內(nèi)便將全部淪陷。他不聲不響地將這份經(jīng)過整理的情報放到耶律蕭二人面前,眼光只在二人面上溜來溜去,卻不忙說話。按照參議司的分析來說,遼國眼下已經(jīng)處于絕對的劣勢,即便大宋能馬上出兵增援,在只能自己解決給養(yǎng)問題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派出足以對抗女真兵的大軍。當(dāng)然,這個結(jié)論是純粹針對女真即將發(fā)起的攻打遼國上京的戰(zhàn)役而,倘若將全局納入視線中,也不是沒有辦法來遏制女真。但蕭特末與耶律大石身為遼臣,卻更加深知局勢的險惡。匆匆看畢情報,耶律大石抬起頭來道:“高相公,今局面危殆,南北兩朝既為兄弟之邦,勢必要請南朝出兵相助?!备邚娍嘈Φ溃骸按笫盅?。不是我不顧惜兩國交誼,委實是愛莫能助。有一件事,這份密報上并未寫明,方今女真大兵壓境,上京一夕數(shù)驚,人皆有去意,兩位使人可知貴主天祚何在?”耶律大石與蕭特末對望一眼,心中已是隱隱覺得不好,硬著頭皮道:“我等在此消息不通。敢請相公告知?!薄瓣帥龊樱 边@三個字從高強口中一吐出,耶律蕭二人的臉色頓時大變,蕭特末是面如死灰,耶律大石則是氣得鐵青著臉。額頭上一根青筋突突直跳,只差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了。陰涼河是什么地方?此乃中京道境內(nèi)一條河流,河畔有獵場,歷來是遼主消夏避暑地所在。時方六月。北地盛夏之時,天祚帝這個時候跑到那里去,不問可知,這位皇帝是去度假去了。對于遼國的皇帝來說。并不一定要象中原皇帝那樣老老實實待在京城大內(nèi)不動,四時捺缽乃是常理,也是這塞外帝國保持對屬下臣民凝聚力和威懾力的一種手段。但是現(xiàn)今是什么時候?遼國五京之中。東京遼陽府去年被郭藥師占據(jù)。好在郭藥師名義上仍舊奉遼正朔。只是不聽號令而已;今年正月中,南京析津府與西京大同府一起被宋軍攻占。好吧,這也是兄弟之邦,大不了交還燕云就是??墒桥鎱s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在女真兵隨時可能直搗遼國上京的情況下,天祚帝不在上京措置守御,激勸士氣,居然跑到陰涼河去避暑了!縱然上京的遼國將士仍然有意固守,可是皇帝擺出這樣的姿態(tài)來,教下面的將士如何有拼死之心?耶律大石緊緊攥著拳頭,嘎吱嘎吱的聲音傳到高強地耳朵里,清晰可聞,足見這位遼國宗室中的豪勇之士心中是如何的悲憤。此時此刻,高強的心中卻生出一絲同情來,不為別地,對于耶律大石此時心中的情緒,他自問決不陌生,在中國的歷史上,前線將士浴血奮戰(zhàn),誓死保家衛(wèi)國的時候,后方地皇帝和大臣們卻一意芶安,將大好河山和無數(shù)忠心的子民委諸敵國,棄諸塵土,這樣的情形還少了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樣的痛苦,并不是哪一個民族專有地,而是所有心懷忠義卻報國無門之士共同的悲憤吶!他回過頭去,看了看坐在身后的宗澤,這位歷史上本該懷著同樣地悲憤死去地烈士,心中忽然覺得無比地自豪。十年以來,從未有這樣一刻,令他對于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感到驕傲,就為了我中華象宗澤這樣地人不再那么抑郁的死去,我高強受的這些委屈算得了什么?高強重又轉(zhuǎn)回頭來,向耶律大石道:“大石林牙,蕭駙馬,兩位使人忍辱負(fù)重,一片拳拳報國之心,某亦心有所感。如今兩國重結(jié)盟好如故,自有唇亡齒寒之慨。若是我大宋有以相助貴國之處,自不惜區(qū)區(qū)物力。”耶律蕭二人聞,俱都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卻又緩緩搖了搖頭。蕭特末仍舊是一不發(fā),耶律大石卻向高強拱了拱手,低聲道:“蒙相公厚意,實感于五內(nèi)。奈何國勢一瀉千里,縱然起兵圣于地下,恐亦無力回天矣,何必要南朝枉費錢糧?來日朝堂訂約之后,我二人便要回轉(zhuǎn)朝中,拼將這一副身軀與大遼同去,他日九泉下也見得太祖天皇帝面。只是女真之心,南朝不可輕信,須得速整邊備,某料一旦兩國接壤必有一場好廝殺?!彼f罷,站起身來就要告辭,高強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大石林牙說的哪里話來?當(dāng)日某十余萬兵入燕,林牙只得兩萬兵,亦敢邀擊于盧溝河畔,復(fù)以孤軍守燕不下,是誠知其不可而為之,此等氣概,雖然彼時戰(zhàn)陣相爭甚烈,某亦時常贊嘆不已。今日為何輕易棄?如若林牙不棄,某這廂卻有個計較?!币纱笫c蕭特末俱是一怔,耶律大石素知高強不是好相與的,他這份大禮不曉得好不好領(lǐng)受,蕭特末卻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道:“相公請講?!备邚娦Φ溃骸皩嵅幌嗖m,去歲那女真亦曾遣使來汴京,與我朝商議夾攻大遼之事。且許以燕云相贈,只是我官家顧惜兩國邦交百年不易,御意不許,顧念他遠(yuǎn)人來朝不易,因而特許通商等事。如今女真攻遼不已,我大宋自不能坐視,待來日某稟明官家,遣一使節(jié)往女真中去,諭以兩國和好之事。勸他罷兵休戰(zhàn),不來攻你,如何?”蕭特末聞一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如何應(yīng)對。耶律大石將手一摔,把高強的手蕩在一邊,惱道:“高相公直恁地相戲!雖是南朝好意,只是那女真必欲亡我大遼而后已。豈會因你南朝一介使人便罷兵修好?況且南朝與女真地境素不相接,兵勢不及相交,徒然空而已,那女真勢必不會放在心上。”戲肉來了!雖然手被人摔了一下。高強絲毫不以為忤,仍舊笑道:“林牙所甚是,故而若要那女真肯聽我大宋語。還需貴國行一個方便?!币槐谡f。一壁向身后宗澤伸出手去。收回來時已經(jīng)持了一個卷軸,遞到蕭特末和耶律大石地面前。蕭特末接過卷軸來。打開與耶律大石一同觀看,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兩人又是齊齊變色,原來這竟是遼東郭藥師向南朝請降的一份表章!耶律大石兩年來一直在外征戰(zhàn),對于遼東之事并不如何了然,蕭特末卻是去歲末才被大宋扣留的,自然知道去歲年中郭藥師擊破高永昌,占據(jù)東京四十余州之事。當(dāng)去年遼國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可笑那北院樞密使蕭奉先還以為是得了一位社稷之臣,當(dāng)即便商議遣使去封郭藥師為東京權(quán)留守,命他率軍北伐女真。只是幾撥使者派過去,竟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蕭奉先這才意識到不妙,大概又是一個象高永昌那樣趁亂而起的梟雄。他身為建議之人,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反正使者沒有回來,也就不能說郭藥師如何如何,干脆祭出一貫伎倆,把這件事就壓了下去,不告訴天祚帝實情。不過這種事是瞞上不瞞下,遼國大臣中許多人都已看出郭藥師的“不臣之心”,甚至有人已經(jīng)懷疑郭藥師與大宋勾結(jié),不過遼東亂了好幾年,遼國在這一地區(qū)的統(tǒng)治秩序幾近癱瘓,因此竟沒有人能確切知曉郭藥師和大宋之間的關(guān)系。本作品小說網(wǎng)獨家文字版,未經(jīng)同意不得轉(zhuǎn)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jié),請訪問..!現(xiàn)今見到這份表章,蕭特末恍然大悟,高強既然敢于在他們面前把這件事拿出來,自然是已經(jīng)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接納郭藥師這股勢力內(nèi)附,看樣子雙方接觸定然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不知還要遼國行什么方便?“適才所草文書中,亦兩國逃人勿論,至今歲年終方罷,如此說來,郭藥師倘欲內(nèi)附,我大宋予以接納,亦無不可?!备邚娦Φ溃骸叭羰琴F國能行個方便,將郭藥師現(xiàn)有之地一同割讓我大宋,則我大宋便即與女真接壤,大軍跨海北上,可以直抵女真身后,諒他女真初起之小國,豈能抵御我宋遼兩大國聯(lián)手?”耶律大石騰地站了起來,正要對高強吼,蕭特末一把拉住道:“耶律兄不可造次!此事只可從長計議?!币纱笫溃骸叭绾斡嬜h法?南朝貪得無厭,口說愿結(jié)兄弟之盟,要了燕云,又索遼東,只說什么要與女真接壤,如此步步蠶食,明日再索遼西,后日復(fù)要云內(nèi)州、天德軍,何時是個了局?某只是不從,拼這一身與國同殉,也就罷了!”他原本生得豪壯,此刻怒發(fā)沖冠,滿面絡(luò)腮胡子都根根直豎起來,驟一看真好似一頭雄獅一般。若換了一個尋常宋朝大臣,見他這模樣恐怕要心生畏懼,不過高強好歹也是帶過兵,殺過人,見過陣仗地,對著白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哪里會把他放在眼里?“大石林牙心懷忠義,某自是欽佩,只可惜林牙不知大體,只顧一己之欲,將大遼存續(xù)的要害關(guān)節(jié)輕輕放過,良可惜也!”高強微微冷笑,將那一份表章從容取了回來:“方今貴國已是累卵之危,若我大宋坐視不理,一旦上京失卻,諸道瓦解,兩百年之大遼灰飛煙滅,莫說遼東一地,便是中京奚地,云內(nèi)諸州,我自將來取了,又有何妨?只是那時大石林牙恐怕早已將身殉國,去九泉下見爾太祖去矣,身后之事,自然不來耶律大石聞益怒。一手推開蕭特末。指著高強道:“高相公,某與你相識十年。雖然彼此各為其主,某亦敬你是個人物,山前八州偌大土地,被你一戰(zhàn)而下,旬月間便即安寧。某自問無有此等手段。既是你說兩國和好如故。某為大遼國祚計。也只得依你,只道你得了燕云便罷,豈知又要索遼東!”“南朝素?zé)o信義,西京蕭留守原本全師北還。縱使不能守土,總還能全軍退出塞外。只因信了你南朝語。說什么相送出境,蕭留守一時不察,遂有土木之變!”耶律大石也不管蕭特末的勸阻。一面與他拉拉扯扯,一面指著高強叫道:“今番索要遼東。只說是為我大遼與女真解和,倘若取了遼東之后。又得了女真好處。再來要抰我家,如何了局?休怪某家小人之心。委實南朝之難信!”果然是子就要出膿啊。你瞧,這土木之變終于被人拿來說事了!高強立時納出一句語,乃是兒時所看地內(nèi)戰(zhàn)片中地經(jīng)典臺詞:“誤會。土木之變只是個誤會呀!其間種種巧合,殊非人力所能挽回。倘若他日有隙時,某自當(dāng)細(xì)細(xì)為林牙道明,縱使見了貴國蕭留守之面。某亦可分說得。即今某要遼東。乃是念他郭藥師全師南附。若不得遼東土地。如何養(yǎng)活?要他眾人背井離鄉(xiāng),未免不近人情。倘若遼東生變。只怕是那女真漁翁得利,我兩國又有何益處?”耶律大石冷笑道:“高相公,你辭便給,某只說你不過,只是相公空口索要遼東,某萬萬不能依從!”咦,這說著說著,口風(fēng)有點不對勁啊!高強不及細(xì)想,脫口道:“然則以林牙之意,須得如何方信?”耶律大石驀地安靜下來,沉聲道:“只除是南朝將勸諭女真罷戰(zhàn)之事寫入兩國盟約中,并遣使者周知國中諸路,乃至遼東、女真、西夏、高麗各處,約明期限,若是女真逾期仍要動兵,則大宋便須攻伐女真不義之國。除此,只是難從?!蓖纱笫难劬Γ邚姴艜缘米约航K是小覷了他,這廝樣貌粗豪,但是對于自己情緒地控制力卻殊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疏,想想當(dāng)日燕京初遇時耶律大石的模樣,真有些不敢認(rèn)了,果然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吶!耶律大石地提議,乃是對于遼國最為有利的解決辦法,橫豎遼東已經(jīng)向大宋納款稱臣,憑遼國目下朝不保夕的局面,終究無力挽回,只能依從。若能趁此機會,把大宋推到女真國地對立面,則女真勢必要調(diào)轉(zhuǎn)頭來對付這個心腹之患,遼國不但可以獲得寶貴地喘息之機,更可以尋機與大宋合擊女真,相信當(dāng)世兩大國并力聯(lián)手之下,女真哪怕再如何不可敵,也要飲恨收場了吧?保住遼國地存在,以便大宋能有充分的余地來消化新得地燕云和遼東地盤,進而去找西夏國算算這一百多年地總帳,這是高強的既定方針。然而,假如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遼國這樣地條件,與女真公開對敵地話,無異于是以大宋自身去抵擋女真地兵勢,打不打得過另說,但是這樣一來,不就等于是被遼國拿去作了擋箭牌了嗎?耶律大石打地好算盤!高強驀地一笑:“大石林牙,好韜略!奈何國勢不振,縱有回天妙手,亦徒呼負(fù)負(fù)!若是一意要我入彀,我只須袖手旁觀女真攻遼,大不了遣人去迎回貴國天祚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敢問遼國何處不入我手?到那時,不知大石林牙要以何地來求我大宋出兵相援?”耶律大石與蕭特末齊齊一振,臉上都有些不可思議的神情,然而仔細(xì)一想地話,高強說的這番話竟然大有可能成為事實!試以現(xiàn)今地局面來推算,一旦上京被攻克,中京道乃是奚人地盤,也在女真人地爭取之列,未必就會為天祚死戰(zhàn)到底,如此一來,國中幾無立足之地,他南奔入宋,豈非是順理成章地事?到時候皇帝都在他人掌握,耶律大石還有什么籌碼來與大宋談判?驀地長嘆一聲,耶律大石將眼睛合上,過了片刻,方睜開,與蕭特末耳語了兩句,好似達成了一致,遂向高強道:“相公如此說來,果然存遼之意甚誠,某心甚安,于此拼將這頭顱一擲,且許南朝得取遼東便是!只有一樁事,須得相公斟酌?!备邚娧垡妼κ终鄯嗍巧跸?,笑道:“林牙不妨直,但吾所能,皆可盡力?!薄敖裆暇┪T诘┫?,一旦我兩國定約之后,南朝須得速速諭令女真罷兵,為我兩國解和。如今大宋勢強,若取遼東之后,只須一紙詔書,女真勢必要謹(jǐn)慎從事,如此我大遼可解倒懸之急也!”耶律大石一面說,一面深深作揖:“懇請相公應(yīng)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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