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聽見花榮之名,這員將甚得他喜愛,當日在清風寨不曾見著,今日總算看見了,果然是偶像級人物,實力也是出類拔萃。反正是演戲,高強索性成全他的名聲,叫人又把晁蓋的尸身給掛起來,叫道:“你那賊人,適才一箭,不過是湊巧,若能再中,便容你收了這賊首的尸身去又如何?”花榮不意有這等好事,倒小小吃了一驚,晃眼間看見敵樓上一人,身長傲立,手挽神臂弓,依稀正是當日道左對過一箭之人,心中雄心陡起,喝道:“兀那狗官,今日叫你看看花榮神箭!”一箭射去,又把晁蓋的尸身給射了下來。高強鼓掌大笑,向左右道:“不意草莽中也有這等人物!今日我軍眾寡不敵,且由他去,來日調(diào)遣大軍,踏平水泊便了!”這話實際只說給索超聽。索超剛吃了敗仗,胸脯直不起來,自然只聽高強吩咐。當下花榮大搖大擺來到寨前,將晁蓋的首級和尸身都撿起放在馬上,自己牽著韁繩往本陣回轉(zhuǎn),官兵得了高強的號令,都只看他施為。才剛走出百步,另一處敵樓上一人洪聲道:“大膽賊寇,敢欺我官兵無箭否?”說話時,那敵樓上已經(jīng)一箭射出!高強聞大驚,不想劉琦要壞軍令。此時阻攔不及,只見一點寒星直奔花榮而去。花榮聽的分明,他這等箭手已經(jīng)到了化境,自然知道有人對自己發(fā)箭,心中不驚反怒,轉(zhuǎn)身正要用弓去打箭,卻打了個空。跟著手上一輕,那提在手中的馬韁繩竟已斷了。他心中一凜,抬頭看時。卻見并不是當日與自己對箭的那位箭手,不禁暗驚:“官兵之中,神箭如此之多!”只聽對面劉琦大聲道:“某家關(guān)西劉琦,賊將可記住了?來日我家相公踏平水泊,再與你分個高低!”原來他見了花榮的技藝,雖然高強說了放人,也忍不住技癢,年輕人要上位,這種時候該出手時就出手了?;s點頭。也不多,徑自回轉(zhuǎn)大隊。晁蓋的尸身奪回來了,花榮又出了一回風頭,那邊高強也擺明了不欲交戰(zhàn),宋江再不退就是腦子有病了!當下?lián)崾罂抟粓?,扶靈而歸,回到山寨安排給晁蓋風光大葬,一連七七四十九天羅天大瞧,梁山上下一片縞素。順理成章地將晁蓋舊部都給收編了,真正坐上梁山大位,按下不提。這里高強見宋江退去,吩咐三軍依舊戒備。派出探子跟隨梁山軍,自己回到中軍帳坐定。喚過索超,溫撫慰幾句,話語中對他敗陣之舉只字不提,卻說他率軍奮戰(zhàn),以寡擊眾。終令賊人退走,下之意是要替索超擔了這場敗仗地干系。索超心性耿直,可也不是愣頭青,這一場敗仗著實不小,若是如實報了上去,不但自己要倒霉,手下戰(zhàn)死的將士也得不到封賞,留下的孤兒寡婦如何生計?是以對高強這樣“無私”地袒護,索超心中著實感激。有道是大恩不謝,急先鋒打定了他日當以身相報的主意。自去撫慰營伍。他一去,這中軍帳就成了高強的天下,高衙內(nèi)心說也該到了了結(jié)一些事的時候了,當即將案頭的虎威就是一塊木頭,放縣官那叫驚堂木一拍,喝道:“帶張青!”工夫不大,張青帶到。高強閃目看時,這位原書中并不起眼、卻給自己帶來了很多麻煩的前黑店店東,此時雖然身上有傷,形象狼狽,卻一副革命烈士慷慨就義的模樣,對著帳中一眾仇恨的眼神橫眉冷對。高強一看此景,心中頓時大怒,罵道:“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張青把打散的發(fā)髻一甩,怒視高強:“你這狗官,殺我妻子,燒我家園,壞事做盡,有何面目罵某家禽獸不如?今日落在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某張青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還要來取你性命!”高強怒極反笑:“好你張青,你那黑心店伙,殺人越貨,圖財害命,賣那喪盡天良的人肉包子,你算什么好漢?說你禽獸都是抬舉了你,那是辱沒了禽獸!本官罵你禽獸不如,有何不對?”張青本是豁出一條性命去,此刻正是一一語也要爭,當即怒道:“有滅門的縣令,自然有賣人肉包子的店東!若不是官府無道,我大好男兒,為何落草?”倆人你一我一語,竟是都卯上了,高強還要再罵,一旁轉(zhuǎn)出許貫忠,沉著嗓子向張青道:“官逼民反,且不去說,我那老母一生持齋行善,竟有何辜,落得被你那妻子麻翻了,害了……害了性命不說,一身骨肉都不得保全?”適才高強扯著嗓子破口大罵,張青夷然不懼,此時許貫忠這么輕輕一問,他倒說不出話來了,嘴巴張了張,終究是把頭低了下去。許貫忠旁若無人,踏上兩步,走到張青面前,一把揪住他頭發(fā),把他的頭抬起來,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給我聽好了:你那母夜叉,就是我親手殺了,來世若要報仇,便記緊我這張面孔,莫要尋錯了仇人!縱然九世輪回,我等著你!”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神情,即便是正在激動中地高強,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張青被他目光中和話語中的寒意所懾,正不知如何回答,一旁早有曾家兄弟按捺不住,跳出來向高強道:“青州相公,這人害死了我家索索,此仇不報枉為人!請相公恩準,容我兄弟手刃此賊,為我家索索報仇!”高強望著這兩張同樣被仇恨燒紅了的臉,再望望張青,忽然從心里升起一股疲倦:剛才我的臉,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仇恨啊……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又能說什么?也無心去理會了,勉強抬手道:“拉出去,亂箭射死吧,當日……索索也是這么死的……”曾家兄弟一聲暴喝,將張青橫拖豎拽,拉了出去,隨即就是弓弦聲響,以及箭簇射入骨肉的聲音。只是,卻始終沒有聽到張青發(fā)出半點聲息。大帳中一片寂靜,聽著外面?zhèn)鱽磉@不祥的聲音,一時并沒有人開口。高強仰頭,看著帳篷頂部,想著那頭頂?shù)奶?,忽然自自語道:“我曾見一只狗,凍餓之際,見有人食狗肉,也并不上前啃食骨頭,反而默默流淚。人,為萬物之靈長,究竟要如何,才能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同類的尸骨,拿去賣作銀錢?”他低下頭,環(huán)視一周:“你們,誰能告訴我?”帳中,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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