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間酒席散去，各自安歇，沈老太太還拉著沈氏說私房話。沈素吃了些酒，沈老太太讓他們夫妻先回房歇著了，沈素問起江氏今天姐姐一家何時到的，如何招待等事，江氏笑，“頭晌到的，姐姐還給咱們帶了不少土儀來。子衿那丫頭實在招人喜歡，還孝敬了老太太、太爺、老爺和我各一身針線，我看阿念阿冽都是念書的，給了他們一人一套文房四寶，都是挑的上上好的。俊哥兒年歲小，我早著人打了金項圈給他。子衿的是一套金鑲紅寶的首飾，說來子衿這孩子，打小就俊，這幾年未見，出落的越發(fā)好了?！?

沈素笑，“是啊，你看子衿的眉眼，咱們有個親閨女也就是生得這般了?！?

江氏笑，“闔帝都城也沒老爺這樣喜歡女孩兒的。”

“那也得有靈性方好，女孩子，就怕失了靈性，你看子衿，靈氣十足。非但自己個兒能干，將來定能惠及子孫?！鄙蛩睾苡泻卫夏镲L(fēng)范地做了總結(jié)，“這孩子，像我?！毙南挛疵庥行┎蛔阒?，沈素一直很疼惜這個外甥女，雖說外甥女比自家兒子大上三歲，其實在當(dāng)下也不算離了格，人都說女大三，抱金磚呢。待外甥女略大些，沈素就有些想結(jié)親的意思。偏生江氏總以孩子們年歲小為由說等等看，這一等倒好，外甥女跟阿念成了，沈素很是有幾日郁悶，那些日子，倒是江氏總是開解于他。沈素何等聰明之人，自然察覺出妻子的意思，只是，姐姐家都要給外甥女定親了，他再提長子也不妥貼，只得當(dāng)沒這事罷了。

今一見外甥女，沈素心下更覺長子無福，他不是江氏那等小見識，長子媳非同小可，尤其阿玄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倘不給長子尋一位寬厚能干的媳婦，日后怕就要家宅不寧。江氏只想著自家現(xiàn)下富貴遠(yuǎn)勝姐姐家，沈素也自認(rèn)為能為兒子們掙下些家業(yè)，可說到底，兒子的日子以后是兒子自己過的，也沒哪家日子就一帆風(fēng)順的，外甥女雖一直在鄉(xiāng)下小地方，何其能干，小小年紀(jì)就能掙得大筆銀錢。是的，甭看沈素一直在翰林院，最清貴不過的地方，可他同時也是帝都有名的死要錢的學(xué)堂先生，沈素倒是不懼這名聲，他出身貧寒，縱科舉為官，可在帝都，他就屬于那種八輩貧窮的，家里既無關(guān)系也無后臺，一家老小都指望著他，沈素向來不是個拘泥人，把日子過好倒比那些許名聲重要，故此，他也顧不得這些身外名了。自己不偷不搶，憑本事賺銀子，愛說說去吧。沈素為官，只為占個官身而已，往上爬的興趣不大，實在是帝都風(fēng)高浪急，翻船的不是一家兩家，沈素并不覺自己就比別人差，只是他這種無關(guān)系無靠山的，很容易被人填坑里去是真的。他在翰林占個官身，自己開個進(jìn)士堂，日子過得豐足，便也罷了。

但，沈素說的是他自己這一代，到兒子這里，沈素就是別有考量了，他能給兒子掙下家業(yè)，兒子以后便不必如他弄個死要錢的名聲?？稍捳f回來，他能兒子置下家業(yè)，卻不想兒子像自己這般過分的耽于庶務(wù)。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倘能給兒子尋個能干的媳婦，小兩口，一主內(nèi)一主外，非但兒子可以全心于功名上，也不必?fù)?dān)心日后子孫的生活。沈素給長子相中外甥女，并非如江氏所想的拉幫姐姐家，更多是為兒子考慮，偏生江氏愚鈍，不知他這一番苦心?？窗桑酝碚f一句，外甥女就給定出去了，沈素又道，“阿念這小子有福啊?！?

江氏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笑道，“可不是么，母親還說呢，咱們子衿旺夫，親事剛定，阿念下場就中了解元?！?

“這倒是，今兒遲了，明兒個叫阿念和姐夫把文章給我瞧瞧，我看姐姐家運道來了?！鄙蛩囟酥璩砸豢冢?，“先時姐姐家日子尋常，自打生了子衿，一日好過一日，這丫頭的確是旺家。”

絮叨了一回對姐姐家的各種好，沈素與江氏道，“隔壁宅子的房契，你找出來，一會兒我給姐姐送去?！?

江氏心下十分不愿，她家日子雖好過了些，可她有四個兒子，現(xiàn)下宅子是四進(jìn)的，倒也十分夠住，只是往后他們夫妻總有老的一日，兒子們也有分家的一日，隔壁宅子也是四進(jìn)，江氏十分想留著以后給兒子們使。但這宅子置辦之初，沈素就說了是給沈氏的，江氏縱不愿，也不敢表露出來，立刻就開了箱柜取出個小匣子，笑道，“我一早就備下了，里頭都著人打掃干凈了，只是大冬天的，那宅子還未來得及燒炕，有些冷了。”

沈素接了，道，“不拘哪里買上三千斤柴炭，也盡夠姐姐家使了。”

好幾千兩的房契都給了，江氏也就不心疼三千斤炭了，道，“要依我說，咱家里人也不多，色\色便宜，如何不留姐姐一家在咱家過年呢，待開春天氣暖和了，再搬也不遲。”

沈素與沈氏感情是極好的，宅子都給置辦下了，對于兩家住處，沈素卻有自己看法，“再親近也是兩家人，先時我來帝都趕考，當(dāng)時為省銀錢寄居寧家，寧家也是色\色周到的，只是，我心下十分難安，處處小心，樣樣謹(jǐn)慎。”

江氏笑，“寧家與咱家哪能一樣，咱們與姐姐家是至親，寧家算起來，不過同鄉(xiāng)情分罷了。”雖有同鄉(xiāng)情分，不知為何，丈夫與寧家來往卻是極少的。因當(dāng)年丈夫科舉得到過寧家?guī)鸵r，后丈夫此為，就很有些閑話了。江氏也勸過，奈何她一提此事，沈素醒臉色奇臭，鬧得她也不敢多提了。

沈素自有主意，“咱家時常有人過來，到底不若那府里清靜。反正也只隔一道墻，姐姐過來也是極便宜的?！?

沈素拿了房契便去了母親房里，見姐姐還在，便將房契給了姐姐。沈氏十分不肯要，道，“別個倒罷了，我們來帝都也不久住，你如今雖日子好了，也不能這般大手大腳，阿玄他們兄弟四個呢，如何能不為他們多想著些?！?

沈素塞到姐姐手里，笑道，“姐姐放心，又不是給你的，這是給子衿的。當(dāng)初我辦學(xué)堂，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虧得有子衿寄來的銀錢。打小我看那丫頭就有福氣，哪里就在帝都不久住了，待姐夫阿念中了進(jìn)士，必要授官的，在帝都有住的日子呢。當(dāng)時置這宅院的時候，我就想著一道給子衿置辦了的，就是我那書院，也有子衿的一份子?！?

沈氏笑，“你可別與她說，那丫頭還不聽風(fēng)就是雨。那會兒也是趕上她那花兒行情好，賣了些銀錢，我也不曉得，她跟你姐夫商量的，也沒與我說，就托人給你捎了來。也就他們倆辦的這事，我當(dāng)時還說，既是捎?xùn)|西，該與我說一聲，我有好些東西要捎呢?！?

沈老太太見兒女和睦，十分歡喜，笑道，“子衿這孩子，心里有咱們呢。女婿豁達(dá)，才把子衿教導(dǎo)得這般好?！?

沈素道，“可不是么，當(dāng)初我們同在縣城許先生那里念書，我就瞧著姐夫性子好?！鄙蚣医愕芏茧u賊的很，當(dāng)年沈氏也是早早定了親的，不想親事未成，未婚夫一病死了，就此坐下個克夫的名聲，在家好不郁悶。沈素那會兒在縣里許家私塾念書，他相中何恭性子好，人品佳，倆人本是同窗，沈素這等樣伶俐，一向與同窗們情分好。他又有心與何恭相交，何恭性子寬厚老實，倆人就較與他人更好些。待得差不離，沈素就邀何同窗去他家里玩兒，何同窗一去，就見著了沈同窗的姐姐，一來二去的，遂成了姻緣。也甭怪當(dāng)初何老娘死活不樂意，覺著自家兒子是遇著了狐貍精，沈氏與何恭這親事，還真是沈素給牽的線，然后，倆人自由戀愛的。好在沈何兩家都是正經(jīng)人家，且沈氏與何恭成親后各種恩愛，雖成親之初何老娘很是挑剔了沈氏幾年，如今卻是都好了。就是沈素想到當(dāng)年，也覺著自己眼光好，不然，哪家姐夫就舍得把上千兩銀子給小舅子使呢，何家可不是大財主。要是姐姐做出此事不足為奇，姐夫的話，就殊為難得了。

沈素為人精明強(qiáng)干，姐姐家對他好，他自然相報，雖不能娶外甥女做兒媳婦，也要色\色為姐姐安排妥當(dāng)?shù)摹?

沈家姐弟的想法很一致，沈氏得了沈素給的宅子，當(dāng)然，先跟家里說了，這是給閨女的。之后，就親自帶著何老娘、閨女過去瞧了一回，見家俱是全的，且都是不錯的酸枝木，江氏在一畔介紹道，“原是這宅子舊主的，既是賣宅子，這些大件家俱俱是占地方的，不方便一并帶走，索性連帶宅子一道都賣了。我看這家俱不錯，現(xiàn)使也便宜?！?

何老娘細(xì)看過，道，“好的很，都是好木材?！狈堑揖愫?，宅子也好，重要的是親家一家都是好人，不然，縱富貴人家，哪里就舍得把這么一大套宅子給出嫁的姐姐家呢。當(dāng)然，以往小瑞哥去何家時也說過置宅子的事，只是他們遠(yuǎn)來是客，若沈家不提，他們也不好提的。未料沈家當(dāng)真實誠人家，自家剛一來，立刻便把房契給自家了。何老娘想著，自家已得了這么一大套宅子，小舅爺那學(xué)堂的分紅，再不能叫丫頭片子收的。她老人家雖喜歡銀錢，可喜歡的是自家賺來的銀錢，如今得這一大套宅子，已是占了親家便宜，再收人家學(xué)堂的分紅銀子，成什么了？

何老娘一面瞧著宅子，心下一面思量。

沈氏見宅子干凈齊整，原是想把正院給何老娘住的，何老娘為人，不說多機(jī)伶，卻很識時務(wù)，這宅子原是沈家置辦的。且就是在何家，何老娘也是把正院給兒子媳婦住的，沈氏知道讓一讓她，她就很高興，道，“我又不人情走動，住正院干啥。我看正院北面兒這套院子不錯，坐北朝南十分敞亮，我?guī)г奂已绢^一道住就是。你們住正院，再給阿念挑個清凈院子，好叫孩子用功念書。”

就這樣，何家這一家子，也只用了三個院子罷了，余下院子都暫為封存了。沈氏便同江氏打聽起買柴炭的事兒來，江氏雖十分心疼宅子，但宅子都給了，也不差這幾千斤炭了，笑道，“我說要留姐姐姐夫在家里過年，老爺卻說姐姐定要搬過來的，還是老爺知道姐姐。炭我已備下了，有三千斤，一會兒我就打發(fā)人送過來?！?

沈氏鄭重謝了，拉著江氏的手，懇切道，“咱們兩家，不比別處。我家里也是人丁單薄，相公兄弟一個，近些的堂兄弟都沒有，到阿冽這里，好在有阿念俊哥兒做伴。咱家何償不是如此，阿素是單蹦一人，好在妹妹旺夫旺子，給我生了四個侄子，只是在這帝都城，哪里還嫌人多呢，咱們這一代就如此了，他們小一輩正當(dāng)上進(jìn)的時候，以后他們兄弟更該彼此幫扶，好生上進(jìn)才是?！鄙蚴鲜呛芰私饨系?，姑嫂之間，彼此客氣些方好。這宅子，沈素原就在信里提及過，說是給子衿置辦的，沈氏來了帝都，自不會主動開口要，可弟弟記掛著她這個姐姐，早早的給了她。沈氏先前就沒從江氏嘴里說起過宅子的事，自知江氏是舍不得的，不過，現(xiàn)下沈家都是她弟弟做主，因弟弟有本事，沈氏自覺腰桿子硬的很。她親親密密的同江氏笑道，“好在咱們兩家只隔一堵墻，我要過去找妹妹說話，也就是幾步路的事兒。倒是妹妹在家，父親母親年老，阿素天天出門當(dāng)差，縱有個休沐的日子，也得去學(xué)堂給舉子們講課，哪里有個閑的時候，家里的事就全得倚仗妹妹，真是上有老下有小，老人倒還康健，可阿玄他們四個小子，正是要費心的時候。何況，還有你們夫人太太間的一應(yīng)應(yīng)酬，我知妹妹是一心留我，咱們姐妹時久未見，也有許多私房話要說，我卻是心疼妹妹呢。我們搬過來，一則離得近，來往方便；二則來前一應(yīng)拋銷我們也都帶了，并不費什么事；三則眼瞅著年了，阿素是做官的，交際只有更忙的，我雖幫不上忙，也得心疼著你些?！?

沈氏如此懇切，又把江氏說得千好萬好，江氏得了面子，也就高高興興的幫何家安置了下來。

至于宅子啥的，丈夫死活要給，江氏又有什么法子呢。何況，沈家現(xiàn)下門第非江家可比，如沈素這般官身，在帝都雖不算高官，可近來家中日子豐裕，也沒見丈夫有二心，江氏雖心疼宅子，到底也要以丈夫為先，何況，先前家里有難處，的確是何家托人帶來的銀子應(yīng)了急。如此，自己勸著自己些，又想到何家在老家很是照顧江仁，江氏便也不大計較宅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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