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笑,“表兄難得來,正好讓表兄嘗嘗。”說著還夾了一只放在陳志碗里。
陳志聲音都不對了,問,“這,這是什么?”
何恭笑,“蟬啊。昨兒晚上小福子帶著阿念阿冽去樹根兒底下找的,家里地下也有,從洞里鉆出來,褪了皮就是蟬。先用鹽腌上,再用油煎,不用特意調味兒,就香的很?!?
何冽道,“昨兒晚,小福哥帶著我和阿念哥一路跑到城南那塊兒街上,還帶了個大口袋,樹下點堆火,噼哩啪啦往下掉,我們找了一盆呢。阿志哥你嘗嘗,可香了,我們年年找來吃。”
何子衿笑,“表哥別怕,這東西朝風飲露,只吃露水,再干凈不過,蟬兌還是中藥材來著。”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虞世南這首詩說的就是蟬了?!卑⒛顡u頭晃腦,筷子尖兒指了蟬最中間的一段兒,“尤其中間這一段兒,最香。”
何子衿點頭,“我舅也愛吃這個?!?
沈氏笑道,“阿素沒有不吃的東西,整個夏天,捕魚撈蝦不說,每天必要來一盤子的,到立秋后螞蚱更肥,我只嫌那個臟,不比蟬潔凈,阿素也愛吃?!?
何子衿道,“我也喜歡,螞蚱也要用油炸,香的很。”
何老娘笑,“我小時候鬧饑荒打仗,在山里,什么不吃,老鼠挖出來剝皮燉燉都是道好菜。”
陳志要吐了。
三姑娘忙道,“表哥莫怕,不是家里的老鼠,山里都是田鼠,田鼠本就能吃的。”好像她吃過一般。
何老娘一哂,不知是不是眼神兒不好沒瞧見陳志的樣子,還是故意的,反正,老太太更加說的活靈活現(xiàn),“阿志膽子忒小,不要說地里的老鼠,家里的難道就不能吃?不說別人,你爹小時候就吃過。那會兒你祖父正艱難呢,恨不能一個銅子兒掰兩半使,你祖母在家也難的很,帶著你爹、你二叔、你三叔娘兒四個過活,家里的錢都給你祖父拿去租鋪子跑生意,不要說這雪雪白的大米飯,糙米飯能吃飽也是福氣。你祖母養(yǎng)兒了窩兒小雞,可恨都半大雞了,給老鼠叨去了一只,把你祖母心疼的喲,四處尋那偷雞的老鼠,可惜尋著時,那老鼠把雞吃了大半了。要不說你祖母會過日子哩,干脆把那鼠皮一剝,連帶吃剩的小雞,一并在鍋里燉了。你祖母疼孩子呀,哪里舍得自己吃,給你爹和你兩個叔叔吃了。要說今天的好日子,可也不能忘了以前的難處啊。人哪,得知惜福。”
陳志到底年歲大了,強忍著沒吐,午飯也實在吃不下了,更有何家刨制的油煎夏蟬,陳志更是一口沒碰。何老娘還著人給大姑姐陳姑媽送了一盤子去。
陳志惡心的回了家,不料晚上他祖母當絕世珍肴一般叫了他一并嘗這油煎夏蟬,由于前些日子絕食落下的后遺癥,陳志直接躺床上了,喝了兩天湯水才好了許多。而且,一想到他爹他二叔三叔少時吃過老鼠,陳志還落下個見著他爹他叔吃不下飯的毛病。
轉眼入了秋,八月初一,陳二奶奶產(chǎn)下雙生子,陳家喜的大辦洗三禮,陳姑媽高興的合不攏嘴,臉上皺紋似都少了許多。陳二奶奶最感激的就是沈氏,還在月子里,拉著沈氏的手道,“妹妹就是我的恩人哪?!?
沈氏并不居功,笑,“是二嫂自有福澤?!?
陳二奶奶嘆,“我總算對得起二妞她爹了?!币粋€男人,成親十四五年都沒兒子,還守著她,沒啥往外發(fā)展的心思,陳二太太在心里是知丈夫的情義的。
沈氏笑,“好日子在后頭呢,二嫂子嘆什么氣?!?
陳二奶奶一笑,“是啊。”
陳姑媽亦是喜得了不得,與何老娘道,“老二有了后,我也放心了?!?
于陳姑丈,此乃人丁興旺之兆,洗三酒竟擺了三天流水席。與陳家喜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何忻家,長子何湯的媳婦杜氏因病過逝,于是,長子房的孩子們都要守母孝,何珍珍將定未定的親事便此擱置了。
杜氏過逝并未大排場發(fā)喪,但太冷落也不像樣,何家之所以沒休的杜氏,就是看在幾個孩子的面兒上。如今杜氏去了,也算給自己給孩子留了個體面??粗涡玫拿孀?,知道不知道內情的,族人們都去走了個過場。
對杜氏的死亡,何老娘早有心理準備,這種惡婆娘,叫何老娘說,早不該活著了!
何老娘根本沒過去,一則她輩份高,二則她厭杜氏厭的要死,就是沈氏,何老娘也沒叫她去。婆媳兩個商量著田地里的出產(chǎn),因多了阿念的一百多畝地,沈氏干脆把自己田里的出產(chǎn),連帶家里的出產(chǎn),都算在內,沈山的弟弟沈水是倒騰糧食菜蔬瓜果的好手,索性叫沈水合在一處去發(fā)賣,到時在各分各的銀子就是了。
何老娘也沒意見,她為人雖摳門兒,性子卻是分明的,該是她的,別人一分也賺不走,不該是她的,多眼熱她也不要。從收繳三姑娘的收入給三姑娘置地就能看出來,何老娘面兒上不好相與,可心里卻比大多數(shù)人都明白。就如同這秋收后,家里田地出產(chǎn)的,不必說何老娘就得自己收起來,她老人家如今還是當家人哪。沈氏的私房,這是歸沈氏的,何老娘也不要。再有,阿念的田里收入,算清楚了,叫沈氏拿筆記著,以后給沈素給阿念都是個交待。當然,阿念得一月出一兩銀子算是他吃住用度的錢,里面吃飯住宿包括不說,連筆墨紙張也含蓋在里頭,說句良心話,何老娘收的不少,卻也不算多。何老娘說的清楚,這是阿念還沒去學里念書,倘去學里念書,學費自然也要他自己出。剩下的銀錢,留出第二年田里播種添置東西的錢,還要有過年過節(jié)分給佃戶東西的錢,余下的就再置地,能置幾畝是幾畝,這些年,何老娘是這么干的,沈氏也是這么干的。
算清了田里收入,何老娘沈氏好幾天都是樂呵呵的,可見收成不差。大家趁著中秋將至,一并去芙蓉寺燒香帶郊游,再者,還要陪著阿念去看看他的田地,地段兒也是在芙蓉山腳下,不算肥田,卻也還好,分給幾家佃戶種著。這幾家佃戶共推出一個姓林的做管事,跟阿念匯報田地的事兒。
阿念將模作樣的聽著,然后說,“我知你們這一年用心,過中秋的,每戶兩壇子酒兩條豬腿,明兒個林叔你去我家里拉來,給大家分一分,也是過節(jié)的意思。”
林管事喜笑顏開千恩萬謝,想著這主家年紀雖小,卻是開眼的很。當然,林管事也明白,這田雖是阿念的,現(xiàn)在后頭有何家人管著,可何家人現(xiàn)在就叫他過來收攏人心,可見最終還是阿念的。故此,林管事頗是恭敬的給阿念講了講田里的事兒,還要家里女人殺雞宰羊款待阿念一行吃飯,阿念婉拒了,林管事送他們老遠,看他們上了車才罷。
阿念在車上問何子衿他對林管事的應答,“子衿姐姐,還成不?”
何子衿笑,“挺像那么回事兒?!?
阿念便喜滋滋的。
何冽道,“阿念哥,你可真大方,一家兩條豬腿哩?!边€有酒。
阿念道,“子衿姐姐說了,這叫有舍才有得,這會兒咱們大方了,佃戶知道咱們是好主家,自然好生干活兒的。但好也有個限度,人要一味好,那心眼兒壞的人便覺著你好欺,所以,好歸好,但也不能叫人覺著好欺負?!?
何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認真的說,“以前可沒瞧出我姐這么多心眼兒?!?
何子衿一本正經(jīng),道,“本大人的智慧,豈是你們小屁孩兒能領略一二的?!?
何冽朝車外干嘔兩聲,被何子衿曲指敲了兩個暴栗,捂著額頭唉呀唉喲的喊疼。阿念呵呵的笑,他今年收成了,想把收成的銀子給子衿姐姐收著,子衿姐姐給他留下幾兩零用后,就又托嬸嬸留意著置地。阿念真心覺著,世上肯定沒有比子衿姐姐更好的人了。以后這些田地,他一畝不要,都給子衿姐姐做嫁妝。
三姑娘望著滿眼秋光,到碧水潭大家便停下來走一走,看碧水潭的風景。正是豐收的季節(jié),來碧水潭游玩兒的人不少,初時三姑娘一行人真沒留意到陳家一行,不過既見了,也不能裝不認識。尤其陳大妞見著三姑娘更是罕見笑的一臉燦爛,“唉喲,可真是巧啊?!?
三姑娘一身揉藍衫子杏花裙,嬌艷清麗,只當沒聽到陳大妞說話,笑,“是巧的很。”
陳志依舊是一塵不染的潔凈佳公子模樣,面兒上有些尷尬,望向三姑娘的目光不禁帶了些許向往,笑,“三妹妹子衿妹妹帶著阿念阿冽來游湖?”
“是啊?!比媚锴埔娨慌铣岁惔竽棠蹋€有許太太帶著許姑娘,陳大奶奶瞧見三姑娘就笑了,直接一句話就想將人打發(fā)走,“剛看你們祖母在寺里找你們來著?!?
何子衿裝得一幅天真無邪,不愿與這相親團多糾纏,道,“那我們這就去了?!?
三姑娘微頜首,“大伯娘、表兄、表姐,許太太、許姑娘,你們慢聊?!痹瓉磉@就是陳志的真心,三姑娘終于能安心了。她好些手段沒使出,這般容易解決,倒是省了她不少事非。
一行人剛要走,就聽陳大妞一聲慘叫,原來合歡樹上掉下一條豆青蛇,不偏不倚正落陳大妞頭上,陳大妞嗓子都叫破了,臉色慘白,看著就要厥過去。陳大奶奶也嚇得了不得,卻也不敢去幫閨女捉蛇,陳大郎六神無主,三姑娘兩步過去,手出如電,一下子捏住蛇七寸,那蛇一米左右的樣子,看著頗是肥碩。陳大妞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指著三姑娘尖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帶了蛇來!你這狐貍精!”
三姑娘實在不敢信陳大妞這大腦構造,陳大妞如此不識好人心,三姑娘覺著自己白做好人,轉手又將蛇扔回她身上,自己施施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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