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把人放走,那可就一點也不賺了。
秦昭腳步停下。
可沒等他再說什么,忽然有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后響起:“再加三成價,否則不賣?!?
景黎扭頭看過去,是阿易。
菜販子也跟著看過去,看清眼前的少年,頓時惱了:“你一個雙兒懂什么,再加三成價我還賺不賺了?去去去?!?
阿易被他這么一說,不自信地瑟縮一下,卻還是堅持道:“可、可本該就是這樣,低于這個價不就太低了嗎?就算是其他村子,也不會將價壓得這么低吧?”
再加三成價,的確差不多就是東家給的收購價,不過那樣一來,菜販跑這一趟就幾乎沒什么油水可拿了。
菜販子心里暗自驚訝少年估價準(zhǔn)確,又暗暗覺得晦氣,竟碰上個懂行的。
菜販子道:“至多每車再加三文,再高不可能。”
阿易:“你——”
秦昭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平靜道:“請回吧。”
菜販子還有些不甘心,可面上又有點掛不住,擺了擺手:“不賣算了,晦氣?!?
說完轉(zhuǎn)身上了牛車,灰溜溜駕車跑了。
景黎問:“阿易,你怎么過來了?”
阿易回答:“那位陳家的小公子要陪薛爺爺上山,我聽說你們要賣蔬菜,就想過來幫幫忙?!?
景黎:“……”
看來某人是白跑一趟了。
阿易渾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又道:“我在縣城做過生意,這些小販喜歡將收購的價格壓低,這樣可以賺一筆中間價?!?
景黎:“原來是這樣?!?
阿易有些愧疚:“抱歉啊,我本來只是想講講價,沒想到他直接走了。你們的蔬菜……”
這的確是個問題。
如果收購這條路走不通,他們還得想個別的法子把蔬菜賣掉。
“多出來的蔬菜,可以與村民換東西,也可加工保存?!鼻卣衙嗣袄璧念^發(fā),“那些菜你辛苦種出來,我不希望如此賤賣?!?
景黎剛學(xué)種地的時候可并不輕松,每天早出晚歸,手幾乎都快被磨破了。
秦昭看著心疼。
“或者,你們想把蔬菜送到城里賣嗎?我會賣東西,可以幫忙呀?!?
阿易間接趕走了小販,覺得有些愧疚,遂道:“而且那位陳家的小公子家里不就有牛車嗎?一車能運五十斤,半天就能賣完?!?
景黎眼神一亮:“這法子不錯?!?
三人回家商議了些售賣蔬菜的細節(jié),事情便這么定下來。
秦昭本想跟著一道前往,但景黎擔(dān)心他身體吃不消,何況明日就要開始配藥,他得留下幫著薛老先生處理幾味藥材,因此賣蔬菜的事就交到景黎和阿易身上。
翌日,二人起了個大早,借陳家的牛車下田,裝了滿滿一車蔬菜往鎮(zhèn)上運。
阿易在做生意上的確很有天賦,該如何定價,如何售賣,買多少有優(yōu)惠,哪幾種菜可以搭在一起賣,全都計劃得清晰完備。
他們到鎮(zhèn)上還不到一個時辰,一車蔬菜就幾乎要賣光了。
景黎這一上午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才舒了口氣,對阿易道:“你真是太厲害了?!?
阿易靦腆地笑了笑:“沒有,多看看就學(xué)會了。”
他正在收撿牛車上殘余的蔬菜,這些大多是采摘運送的時候不小心弄壞的,雖然不好賣出去但并不影響口感,可以帶回家做菜吃。
景黎幫著他一起收拾,又問:“你是從小就學(xué)這些嗎?”
“是呀?!卑⒁椎溃拔腋赣H和爹爹以前是草藥商人,我就跟著學(xué)了點。后來他們開了藥鋪,我又跟著學(xué)怎么經(jīng)營鋪子,不過……”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低落地低下頭。
景黎忙道:“抱歉,我不該問的。”
“沒關(guān)系,很少有人愿意聽我說這些?!卑⒁椎?,“比起賣草藥,我更想做一名大夫,但……醫(yī)館不會收我這樣的學(xué)徒?!?
他又笑了笑,道:“還好現(xiàn)在遇到薛爺爺,我跟著他學(xué)了好多醫(yī)術(shù)呢!”
小雙兒的性子雖然靦腆了些,但總是陽光樂觀,笑起來很有感染力。
景黎由衷道:“希望你愿望成真?!?
會成真的。
阿易是那么善良的人,一定會得償所愿。
景黎在心里想。
他們今天那一車蔬菜買了一百多文,景黎想分二十文給阿易,但后者說什么也不肯要。景黎拿他沒辦法,想了想,讓阿易在原地稍等,自己去糕點鋪子買幾塊糖糕。
阿易獨自在牛車旁收拾東西,忽然有幾道身影走到攤前,擋住了光亮。
“我們今天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買完了,您想要的話——”阿易一邊說話一邊抬頭,看清站在面前的人,卻是頓了頓,“您……您是要買菜嗎?”
他面前那兩個漢子身形高大,身上只穿了個敞懷的粗布褂子,露出精壯的胸膛。
“聽說這邊街口來了個搶生意的,沒想到還是個雙兒?!眰€子較高那名漢子嗤笑一聲,“小家伙,知不知道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你在這街口賣東西,把我們后頭的生意都搶光了?!?
阿易怯懦地后退半步,低聲道:“我們來的時候問過了,這邊是可以擺攤的……”
“要么怎么說規(guī)則是規(guī)則,規(guī)矩是規(guī)矩呢?”矮個兒的漢子道,“不懂規(guī)矩沒關(guān)系,我們這不是來教你了嗎?”
這半條街是專門劃給村里的散戶賣東西的,按理說只要不離開規(guī)定的范圍,在哪里擺攤都可以。不過這里的小販大多每天都來,約定俗成,各家有各家的區(qū)域,互不干擾。
而新來的,通常只能往后排,省得搶了大家生意。
景黎他們是第一次來這里,因此不懂這個規(guī)矩。
那兩人越靠越近,阿易后退幾步:“你、你們想怎么樣?”
“當(dāng)然是要你賠我們損失了?!卑珎€兒的漢子上下打量阿易,笑得讓人渾身不舒服,“我們也不想和一個雙兒為難,這樣吧,你請我們吃個飯算作道歉,這事就這么算了,你覺得如何?”
“這……”
“還考慮什么,怕被你家男人知道?”高個兒的漢子也笑了笑,上前要去拉阿易的手,“你男人都舍得讓你出來拋頭露面,你還在乎他做什么。倒不如換個疼你的,嗯?”
“你們在做什么?”
景黎遠遠看見阿易被人欺負,三兩步跑過來,把阿易拉到身后:“你們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和我說就好。”
“你?”兩個漢子認(rèn)真打量景黎一番,沒看見雙兒那特有的朱砂痣,便道,“你又是什么人,別管閑事?!?
景黎道:“他是跟著我來鎮(zhèn)上的,這不是閑事?!?
“跟你來的?”矮個兒的漢子瞇起眼睛,有些不悅,“怎么,你是他男人?”
“我……”景黎一時語塞。
他在村中的時候,還沒有這么清晰的感覺到雙兒的地位劣勢,又或者是因為秦昭對他的保護,讓他并不覺得受到過任何歧視。
可離開臨溪村才發(fā)現(xiàn),外面處處透著不公平。
阿易被景黎擋在身后,緊張地抿著嘴唇,輕輕拉了景黎一下:“景黎……”
“別怕。”景黎拍了拍他的手,對那兩名漢子高聲道,“對,我是他男人,你們有事找我就好。”
阿易:“……”
那兩人對視一眼,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不悅。
其中一人道:“也好,既然都是男人那就好說話了。你們兩個占了這地盤,后面的兄弟今早生意全被你們搶了,你們要補償這個損失?!?
景黎正要開口,可身后有人打斷了他的話:“他憑什么補償你損失?”
那聲音清透低沉,語調(diào)波瀾不驚,卻給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景黎怔然一愣。
他回過頭,卻見秦昭大步走來,阿易還抓著他的衣袖,滿臉寫滿了“我想提醒你的”。
景黎:“……”
秦昭看也沒看他一眼,對那兩個漢子平靜道:“街口的規(guī)則寫得清清楚楚,這半條街不劃攤位,村民可以先來后到占位。你用規(guī)矩代替規(guī)則,有人愿意遵守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這樣遵守,否則規(guī)則的存在有何意義?”
那二人大字不識一個,被他這一通話說得目瞪口呆。
秦昭說話不緊不慢,字正腔圓:“二人若堅持討要損失,不妨去鄉(xiāng)長面前說個清楚。若鄉(xiāng)長也認(rèn)同你這規(guī)矩,賠償也無不可?!?
這所謂的規(guī)矩只是他們這幾家抱團的散戶欺行霸市來的,哪敢鬧到鄉(xiāng)長面前去。
兩個漢子就是欺軟怕硬的,被秦昭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沒敢與他爭論,扭頭走了。
剛走出沒幾步,一人忽然踩到塊果皮滑倒,身后那人躲閃不及,也跟著跌倒了。還沒等他們從地上爬起來,從巷道里沖出一條野狗,一口咬在了方才險些對阿易動手動腳的那高個兒漢子的腿上。
“別咬別咬,要斷了——!”
“松口,畜生,快松口?。?!”
……
遠處街角一陣喧囂吵鬧,眾人手忙腳亂。
阿易茫然地眨了眨眼:“怎、怎么會有狗……”
“老天爺看他們不順眼呢,活該?!本袄栊÷曕洁煲痪?,又湊到阿易耳旁小小聲問,“他什么時候來的,有沒有……”
“你想問什么,不如直接問我?!鼻卣鸦剡^頭來,頗為無奈地看向他。
“……”景黎勉強維持著神態(tài)自若,走上前討好地去牽秦昭的手,仰頭朝他笑了下,“秦昭,你、你不是在家休息嗎,怎么會來這里呀?”
“擔(dān)心你們?!鼻卣训?,“陳彥安今日要去私塾,他送我來的。”
景黎:“那……那你到了多久啦?”
“不久。”秦昭神情十分平靜,淡淡道,“只是恰好聽見你說你是他男人?!?
景黎:“……”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