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剛做完早課,雖然天氣逐漸轉(zhuǎn)冷,她卻依舊不肯收斂遮掩,好在薛姨媽也早習(xí)慣了姐姐這坦蕩形態(tài)。
只見王夫人蹙眉沉吟道:“這些話別人去說倒還成,我若說了,只怕他愈發(fā)要疑心了……”
薛姨媽聽到這里正要點頭符合,忽又聽王夫人斷然道:“可我憑什么非要顧及他的感受?!”
“姐姐!”
薛姨媽大驚,剛要勸說卻被王夫人抬手止住,就見她毫無隔閡的摸著心坎道:“我昨兒被你勸住之后,也曾想過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雨過天晴,可直到方才誦經(jīng)時,那心頭的羞憤也不曾減弱半分,反而積在心里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說白,就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薛姨媽見姐姐眉宇間難掩苦澀,也不好再勸,可臉上的忐忑不安卻是遮掩不住的。
王夫人反而寬慰她道:“我不過是秉公說幾句話罷了,并不曾把事情捅給暢卿知道,他便一時起疑又能如何?”
要說王夫人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然而她卻哪里想得到,如今蕉太狼的耳目早已‘鞭’及東西二府。
…………
與此同時。
李紈的稻香村里又迎來兩位女客,卻是消息終于傳到東府那邊兒,故此尤氏便拉著許氏前來登門探視。
經(jīng)過昨晚開導(dǎo),賈蘭的狀態(tài)如今已經(jīng)好多了,早上也肯吃飯,見了人也知道打招呼,就是懨懨的沒什么精神。
尤氏拉著賈蘭探問了幾句,見他確實沒受什么傷,這才放心下來,回頭拉著李紈到了外間,連聲抱怨道:“這么大的事兒你也不跟說語一聲,我早上聽了那些狗才亂傳的消息,還以為蘭哥兒怎么了呢!”
說著,拍著胸脯道:“當(dāng)時嚇的我心頭突突直跳——你還別不信,擱以前我未必能體諒你,如今有了芎哥兒,才知道什么叫骨肉連心?!?
頓了頓,又上下打量著李紈奇道:“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你的氣色反倒更好了?”
李紈雖然在實戰(zhàn)中是個吃干抹凈的勐將,穿上衣服之后卻還知道什么叫禮義廉恥,當(dāng)下忙打岔道:“別光說我和蘭哥兒,你們府里珍大哥身子骨如何了?我聽說這回病得不輕?”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尤氏露出個極端厭棄的表情,然后才壓著嗓音道:“不瞞你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這回得的竟是臟病——去年底因貪圖新鮮,他曾在四方館街包養(yǎng)過兩個黃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洋婆子,約莫就是那時候沾染上的?!?
說著,又幸災(zāi)樂禍的冷笑:“我當(dāng)時就說過,那洋婆子長的就像是得了白駁風(fēng)一樣,騷里騷氣的能沾上什么好?如今我們府里處處愁云慘澹,這半年曾與他有過關(guān)系的,上到那幾個偏房小妾,下到有三分姿色的粗使婦人,都提心吊膽的生怕被他牽累?!?
聽說賈珍染了臟病,李紈先是吃了一驚,但細(xì)想又覺得是理所當(dāng)然。
再看尤氏那鄙棄的模樣,不由打趣道:“這么說,你倒是僥幸逃過一劫,等日后可要好生謝一謝芎哥兒他爹才是?!?
“呸~我謝他個大胖小子難道還不夠?”
尤氏說著,忽又正色起來:“蘭哥兒雖不是他的親骨肉,和芎哥兒也差不到哪去,何況這事兒又是因他起的,可不能由著他袖手旁觀,必須讓他去討個說法!”
李紈下意識點頭道:“他昨兒也是這么說的……”
“好??!”
這一下卻讓尤氏抓住了話柄,當(dāng)下叉腰道:“我說你氣色這么好呢,原來昨兒又和那殺千刀的去鬼混了!快老實交代,你們這陣子背著我都做多少虧心事兒?!”
李紈那里肯說?
正在笑鬧,就見銀蝶引著個小丫鬟從外面進(jìn)來,妯里兩個忙各自收斂了。
尤氏不快的問:“我這才出來一會兒,家里又怎么了?”
“沒怎么?!?
那小丫鬟忙道:“是親家老太太剛才派人來知會,說是上午要來咱們府上做客?!?
“又來了?”
尤氏聞下意識往外走了兩步,才發(fā)覺丫鬟說的是上午來做客,而不是已經(jīng)到了寧國府,當(dāng)下忍不住失聲笑道:“我倒給忘了,如今家里也過上使奴喚婢的日子了——不急,等她們來了再稟給我就是?!?
且不提尤氏和李紈。
卻說這日尤老娘天不亮就起來捯飭,把女兒的頭飾借來插了一腦袋。又吩咐新聘的家奴把新置辦的馬車刷了足足三遍,外面又裹了一層細(xì)綢子炫富,鉚足了勁要在寧國府的豪奴面前掙一回體面。
不想等她押著臀傷未愈的三姐兒,喊上心疼首飾的二姐兒,雄赳赳氣昂昂的出了家門,那馬車卻被一群書生堵在了路口,好半天也沒能前進(jìn)分毫。
急于顯擺的尤老娘氣的直跳腳,隔著車窗喝令車夫上前驅(qū)趕。
那車夫卻沒這膽子,惶恐的回道:“太太莫急,這些酸丁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像是要跟誰拼命似的,咱還是少招惹他們的好?!?
聽他這么說,尤老娘忍不住挑開窗簾探頭張望,果見那堵路的書生們一個個義憤填膺,還不時攥拳高呼口號,說什么要‘誓討國賊、正本清源’。
這時又有書生從路口那戶人家里,扶出個一瘸一拐的滿身繃帶的人。
見此情景,書生們的情緒又肉眼可見的高漲了幾分。
卻聽那傷員嘶聲道:“諸位同窗,昨兒我因一時義憤怒斥那焦順,招惹了榮國府的貴公子,被勒令在家反省,卻不想……不想昨夜竟就有人闖進(jìn)我家中,將我好一通……咳咳咳!”
他劇烈的咳嗽,彷似點燃了周遭的氣氛,一時‘誓討國賊、正本清源’的呼聲震天動地。
那傷員也跟著喊了兩聲,然后慨然道:“在下頭可斷、血可流,讀書人的氣節(jié)卻是萬萬不能丟的!如今我準(zhǔn)備去書院揭發(fā)此事,請山長出面做主,帶領(lǐng)咱們討個公道——諸君可愿與我同往?!”
“同往、同往!”
“若是山長不管,咱們就去禮部討說法!”
“去大理寺討賊才是正理!”
學(xué)生簇?fù)碇莻麊T鼓噪而前,明明不遠(yuǎn)處就停著代步的馬車,卻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招搖過市。
而直到這時尤家的馬車才得以通行。
尤老娘縮回了脖子,好奇的問兩個女兒:“這朝廷又出什么大奸臣了?”
尤二姐茫然搖頭,尤三姐則是冷笑道:“這朝中頭一個奸佞就是皇上的叔叔忠順王,卻只怕這些酸丁沒膽子去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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