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海任教二十余年,每屆從三中畢業(yè)的學生都知道,他表面上是個誰都不得罪的笑面佛,看人眼光卻異常毒辣,走在一塊拉拉扯扯的是朋友還是情侶他一看就知道。所以基本上沒有能從他手底下成功逃生的情侶。
一聽到王中海的吼聲,操場上別的幾對情侶聞聲而動,四處逃竄,場面刺激又混亂。
謝星闌剛還在想待會王中海走近,要好好打他的臉,他王中海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沒想到江戈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拉著他掉頭就跑。
謝星闌趔趄一下差點摔了:“我們跑什么啊?。 ?
冷風獵獵,江戈的聲音也被吹得有點破碎:“不想看到他?!?
謝星闌:“……真有道理!”
中年男人說教起來簡直要煩死個人,尤其是明天就要期末考了,晚上不回寢室在外面閑逛,被他抓住肯定又是一頓教育。
謝星闌原本就是重點關(guān)注對象,現(xiàn)在還拉著年級第一,他都能猜到王中海會說些什么了。
他瞬間跑得比江戈還快:“快溜!”
江戈似乎笑了一聲,兩人毫不突兀地融入了奔逃情侶之中,看小情侶們熟門熟路地往黑黝黝的小樹林逃竄,他們兩也跟了進去。
三中坐落在新興發(fā)展區(qū),比不上市中心寸土寸金,所以占地面積大,綠植區(qū)域也多,這片小樹林簡直就是情侶約會圣地,就算是王中海打著手電筒進來找人,都抓不到。
走得越深,路燈光越遠,很快就只剩下稀疏黯淡的月光,謝星闌怕黑又怕鬼,剛剛逃竄的刺激勁一過,后知后覺地有點脊背發(fā)寒,于是拽住江戈:“太黑了,不要再走了吧?!?
江戈嗯了一聲,兩人背靠著樹干喘氣,過后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身邊有人,謝星闌也沒有那么怕了,一想到剛剛這群人的四下潰逃,樂得不行。
他說:“我總算知道他們?yōu)槭裁疵髦劳踔泻碜ト?,膽子還這么大了。”
在教導主任眼皮子底下逃跑,真他娘的刺激!
話音剛落,就隱約看見有束燈光晃過,王中海腿短,跑得卻跟兔子一樣快,已經(jīng)追上來了:“都別跑!馬上承認錯誤!要是被我抓住就不止寫檢討書了!”
謝星闌我靠了一聲,下一秒,高大的暗影籠罩下來,江戈靠近他,把他抵在樹干上,兩人靠地極近,謝星闌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帶著潮氣拂在自己的臉上。
“噓?!苯贻p聲說,“別說話,他看不到我們?!?
他們兩躲在一棵年數(shù)已久的粗壯大叔后,刻意側(cè)著身隱匿,在一片昏暗中王中海打著燈也看不到他們。
萬籟俱寂,那束燈光遙遙地晃來晃去,謝星闌后背緊貼著粗糲的樹干,隔著厚外套也沒有不舒服,只是江戈幾乎就貼著他,呼吸都好似交融在一塊。
他下意識往后縮了縮,抬眼看向江戈,江戈似乎也在看他,面容神情都藏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只有雙眼隱隱明晰,閃著某種灼熱地令人有些不敢直視的光。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出聲,也沒任何動作,謝星闌微微屏著呼吸,冬夜寒意入骨,可緊貼著他的氣息卻炙熱得讓他有些頭腦發(fā)脹。
王中海的吼聲似近似遠,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束光追著別的方向去了,僅有的一點人聲也銷聲匿跡。
夜風拂動樹葉簌簌作響,過了好一會兒,謝星闌輕聲說:“走了吧?”
江戈低低地嗯了一聲,隨后放下了撐著樹的手,兩人之間分開一點間隙。
謝星闌這才緩緩松了口氣,不知是誰的心跳聲鼓噪,氣氛有點怪異的沉默,謝星闌能感覺到江戈一直在看他,他回避著那過于直白灼熱的視線。
“回去吧?”謝星闌說:“冷。”
江戈嗯了一聲,兩人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混入了下課大軍。
半夜,謝星闌有點睡不著,眼前總晃悠著小樹林里江戈看他的眼神。他又不傻,當然知道這眼神代表的含義非比尋常。
顧朗不知怎么地也失眠了,伸過手拍了他一下:“老謝,你怎么還沒睡?”
謝星闌嗯了聲,沉重地說:“我在思考人生大事。”
顧朗嗤笑了一聲:“我來幫你參謀參謀?”
照理來說,謝星闌是不會寄希望于顧朗這個狗比的,從顧朗那張狗嘴里就吐不出什么象牙來,他拒絕的話都已經(jīng)在嘴里繞了一圈了,最后想想問問別人也沒關(guān)系,就先試探著喊了聲江戈的名字。
江戈要是沒睡肯定會回他。
等了幾秒鐘,沒回應。
顧朗說:“你叫他干嘛?他睡得很早的,現(xiàn)在都十二點多了?!?
謝星闌翻身,趴著問顧朗:“你覺得江戈怎么樣?”
顧朗馬上打開了話匣子,一看就是積怨已深:“辣手摧花,慘無人道,我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女生喜歡他這種除了臉和成績一無是處的人,明明我更德智體美勞共同發(fā)展……”
謝星闌打斷他:“停停停,誰要聽你吹逼了?”
顧朗悻悻說:“反正就這樣吧,不如我?!?
謝星闌笑說:“滾蛋。比你好多了?!?
他護短,自家的崽,自己可以說不好,別人一個字都不準說。
“你問這個干嗎,你終于要吃窩邊草了?”
謝星闌:“……”
顧朗笑得床都在抖:“不是我說,老謝,你天天嚷著要早戀,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裝傻,江戈對你有意思這么明顯……沒想到你居然是真傻,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謝星闌伸手打他,顧朗哎喲了一聲,不嘴賤了:“你打我干嘛,我說實話。”
“靠,閉嘴吧你,我就知道找你說話是個錯誤?!敝x星闌睡平了,拉過被子蓋住頭,顧朗還笑得賤兮兮的:“我說真的,老謝,你可得小心點,我覺得班長這人挺可怕的,你這么心大一人,遲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謝星闌抓起靠枕砸了下顧朗,顧朗這才不說了。
謝星闌躺下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著,江戈難道真的……
他以前從沒把他跟江戈的關(guān)系往另外一個方向想過。他一直把江戈當小孩看,即使江戈長大變成比他還高的少年了,在謝星闌的潛意識里,江戈還是曾經(jīng)那個咬著牙不肯哭出來、需要他保護的瘦小孩子。
可今天在小樹林里,江戈有意無意地靠著他,壓迫感十足,謝星闌才隱約驚覺,縱使現(xiàn)在的江戈還有著少年人的青澀莽撞,可骨架和氣勢卻已是未來那個強勢無匹只手遮天的男人的雛形。
在江戈把他困在兩臂之間的時候,謝星闌明知江戈不會做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可上輩子的陰影就是不適時地冒出了頭,他甚至有種無處可逃,任由宰割的錯覺。
謝星闌腦子里有點亂,干脆不想了,悶頭睡覺。
心里模糊有了猜測后,面對江戈,謝星闌再也沒有以前那么自然的熟稔,總覺得莫名的不自在。
他暫時還想不到該怎么跟江戈相處比較合適,也沒想好如果猜測成真要怎么回復,為了避免尷尬,期末考那兩天他都是跟李小彬一塊走的。
最后一門課考完,同學們還得搬空教室,所以都先去食堂吃飯了。
謝星闌拿著筆袋回教室,看到江戈坐姿筆挺地待在位子上,低頭在做卷子。
聽到動靜,江戈抬頭,然后抿了下嘴角,語調(diào)低柔地問他:“考得怎么樣?”
謝星闌目光閃爍了一下:“還行吧,就那樣了?!?
江戈合上筆蓋說:“餓了吧,我們?nèi)ァ背燥垺?
后面兩字還沒說出來,謝星闌已經(jīng)喊了李小彬一聲:“狗彬,吃飯去?!?
江戈站起來的動作微微一頓。
謝星闌也反應過來了,尷尬地不行,沒去看江戈。
李小彬目光在他們兩個人之間轉(zhuǎn)了圈,心里明白了什么,打圓場說:“一起去吧,人多熱鬧,小茹?”
許茹說:“你們?nèi)齻€去吃吧,我找姐妹有事。”
最后他們?nèi)齻€一塊去的食堂。
謝星闌走在中間,想起剛剛的事,知道自己躲避的態(tài)度實在太過明顯,壓根就不加掩飾。江戈又是那么心思敏感的人,肯定察覺到了。
他忍不住側(cè)過頭,暗暗地看了眼江戈。
江戈微微低著頭,沒有什么表情,只是臉色似乎有點蒼白。
謝星闌心里不是滋味,李小彬說了句什么他也沒聽清。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謝星闌匆匆吃完,就借口要回去整理東西,先走了。
李小彬看看他的背影,再望向沒動過筷子的江戈,忍不住問:“你們……吵架了?”
江戈像是剛回過神,眼神從一瞬的茫然恢復到平時的沉寂冷漠,他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低啞地說:“沒有?!?
李小彬又試探著問:“那你……告訴他了?”
在他看來,謝星闌那明顯就是在躲著江戈走,吵架應該也不可能,謝星闌那性格,要吵架都是擺到明面上的,直接懟半點不慫,不搞迂回那套。
他想來想去,覺得只有江戈跟謝星闌坦白了這一個可能性。
江戈說:“沒有?!?
李小彬想了想:“那肯定是他知道了,江戈,你別忘了我跟你說好的事,無論阿招接受還是拒絕,你都不能強迫。”
江戈微微垂著眼,似乎壓根沒聽他說話。
李小彬看他那慘白的臉色,好似遭受了什么莫大的打擊一般,也有點不忍。
他們?nèi)齻€可以說是從小就認識,別人興許不知道,可他還能看不出江戈對謝星闌感情有多深嗎。江戈從來都只對謝星闌好,只在乎謝星闌,謝星闌現(xiàn)在這態(tài)度就跟拒絕沒兩樣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江戈有多崩潰。
可李小彬當然站在謝星闌那邊,所以也不再說話,趕緊扒了兩口飯就撤了。
謝星闌站在寢室里,有點不知道從哪開始整起。
以前都是江戈幫他弄的,江戈不在,他一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都不知道該怎么整理這一大堆東西了。
他有點煩躁,在椅子上坐下。
謝星闌看了會手機,過了十幾分鐘,余光瞥到門口一道人影,他抬頭看過去,是江戈。
江戈背著光站著,姿勢有點僵硬地挺直。
謝星闌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只好說:“吃完了?”
江戈低低地嗯了一聲。
沉默兩秒,謝星闌頭皮都發(fā)麻了,才聽到江戈輕聲說:“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
謝星闌一愣,江戈隨后又說:“你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