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同泰元年甲戌元月十六日，雍王以世子將遠(yuǎn)行，依例召宴群臣，哲未與會，宴中，虎威將軍秦青私下求見，以謠責(zé)哲，哲以禮勸之，青慚而退——《南朝楚史·江隨云傳》我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這幾日我接到消息，太子已經(jīng)上鉤了，這樣我就可以暫時放一放這些麻煩的事情了。其實今天雍王府上下忙的要死，誰讓世子就要代雍王就藩了呢，按照慣例，雍王殿下要召宴群臣，這種事情我可不感興趣，所以就跟殿下告了假，準(zhǔn)備在寒園里面好好看看雍王送我的幾部絕版古書，殿下很諒解我不喜歡熱鬧的心情，因為今日不少王公貴族都會來赴宴，這樣一來，雍王外府恐怕會太雜亂，畢竟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有資格在王府里面逛逛的，只要不接近幾處禁地，那么就沒有什么關(guān)系，為了防止有人打擾我，殿下特意派了人替我守門，不許他人擅入，其實殿下的意思，我不妨到后宅躲一躲，可是瓜田李下的，我就沒有答應(yīng)，反正寒園外面有人把守，我怕什么呢？小順子最知道我的脾氣，早上一起來就把門窗打開，放去夜來的濁氣，然后點燃一爐清香，而我換了一身寬松的長袍，喝著小順子為我泡的香茶，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戳艘粫?，無意中抬頭，看見小順子正在拿著一把銀刀雕刻著一塊白玉，這是他最近養(yǎng)成的習(xí)慣，自從上次我逼著他雕刻了一個木頭娃娃給柔藍(lán)之后，他忽然喜歡起雕刻來，沒事就拿著一把刀刻來刻去，我曾經(jīng)問他為什么突然喜歡起這些東西，他神秘的對我說，他發(fā)覺這是一個練功的好法子，前陣子他總覺得武功似乎沒有什么進境，誰知道為了刻好木頭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的招式多了幾分流暢和自然，這下子他可就找到了練功的新方法，我雖然不明白刻木人和武功有什么關(guān)系，可是觸類旁通的道理我還是懂得的，看著小順子從生硬雜亂到流暢連綿的刀痕，也感覺到他似乎有些進步，至少他現(xiàn)在雕刻的東西已經(jīng)栩栩如生了，所以索性買了一堆普通的玉塊給他，讓他雕刻著玩一玩兒。這不，我書案上的書鎮(zhèn)就是他前幾天雕刻的?？纯此彝蝗恍α?，說道：‘小順子，雖然你喜歡雕刻，可是也不用天天練啊，今天殿下宴客，在前面有雜耍曲樂，你去散散心吧?！№樧拥溃骸裉焱饷嫒颂?，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倚Φ溃骸阋蔡⌒牧耍@是雍王府，我不過一個小小的降臣，誰會來刺殺我呢？好了，去玩玩吧，別忘了，你才二十歲，別成天像個小老頭，那我可就罪過了?！№樧拥闪宋乙谎?，可是他畢竟年紀(jì)還輕，那些雜耍什么的對他也很有吸引力，可是總是有些不放心我，我笑道：‘這樣吧，你把胡威叫進來，讓他在這里替你護衛(wèi)，這樣你放心了吧？‘小順子看看書案上的茶杯，道：‘可是總得有人伺候茶水?！覠o可奈何地道：‘小順子，別忘了是我教你泡茶的，好了，去玩吧，今天你不許跟著我，花燈要連放三天的，昨天晚上你保護我也就算了，今天你自己出去好好逛一逛，不許成天悶在府里，我又不出去，不會有危險的?！№樧咏K于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出去叫人，公子你放心看書，我會安排好的。‘我看著他的背影，欣慰的笑了，就是嗎，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小孩子，干什么這么老成，就應(yīng)該開心玩樂才對，雖然我二十歲的時候，因為這個臭小子偷了我的盤纏而不得不去考了狀元，可是他可沒必要一定要委屈自己嗎。送走了小順子，我繼續(xù)沉迷于書中，胡威進來叩見的時候，見我沒有反應(yīng)，他跟著有一段時間了，直到我有時候一看起書來就什么都忘了，便悄悄退了出去，沒有打擾我。此刻的我還不知道，我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刻馬上就要來到了。秦青一邊應(yīng)付著身邊的同僚，一邊想著心事，今日他是代替父親前來赴宴的，不過他可不愿和那些老狐貍聊天，所以匆匆向雍王道賀之后便跑到外邊的彩棚里面，看著高臺上正在表演的雜耍，可是他全然沒有看進去，滿腦子都是長樂公主和江哲的影子。當(dāng)年他約公主私奔，卻被嚴(yán)詞拒絕，當(dāng)時年少魯莽的他口不擇，指責(zé)公主忘情負(fù)義，貪圖南楚王后的尊榮，公主含淚而去，卻依然高傲的背影讓他痛悔萬分，可惜卻沒有機會說出抱歉二字，然后他就被父親重責(zé)之后丟進了軍營，他是一刀一槍的殺出了這個四品虎威將軍的，可惜沒有給他機會到他日日懷恨的南楚作戰(zhàn)，公主就回來了，知道此事，他既是高興又是難過，他最希望的就是領(lǐng)軍攻破南楚，然后親自跪在公主面前請罪，可是現(xiàn)在沒有這個機會了。公主回來之后，他曾經(jīng)求母親入宮代為轉(zhuǎn)達(dá)自己的心意，可是卻是當(dāng)頭一盆冷水，公主竟然對他再無一絲情意。他心痛如死，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他參加演武，卻和那個小白臉拼了一個平手，雖然知道這并不代表自己不如夏侯沅峰，可是秦青知道自己完全失去了和公主和好的希望，而比武之后，自己就被父親關(guān)進了祠堂罰跪，就是因為自己和那個南楚降臣之間發(fā)生的糾紛，秦青深恨南楚，遷怒之下，就連南楚的人也恨上了，江哲此人，浪得虛名，屈膝投降還振振有辭，自己諷刺他幾句算什么，可是父親竟然動了家法重責(zé)，現(xiàn)在秦青還記得父親鐵青著臉訓(xùn)斥自己的情形?！笊也还帜阄羧蘸鸀?，也不怪你無端遷怒，可是你竟然當(dāng)眾侮辱賢士，這樣下去，我秦家還有什么前程可，你可知道這是何等的大錯。江哲此人非是庸才，他為德親王參贊，南楚輕取蜀中，他一曲長歌，送了蜀王性命，他一道表章，令我大雍有志之士心驚肉跳，此人乃國士也，你竟然因為他是降臣而輕辱之，你可知道若此人心胸稍微狹窄一些，將來你的性命就會送在他的手上。‘自己雖然不服，可是對著暴怒的父親仍然只得低頭認(rèn)錯，一直到了昨天，父親才放自己出來，嘆著氣道：‘小奴才，明日雍王召宴，你替我前去祝賀世子就藩，記著，一定要找個機會去見江司馬，向他賠罪，若是此人記恨你，恐怕終究是大禍，我打聽過，雍王殿下將此人看作心腹，就是齊王殿下也對他很器重，兩位殿下都不是平庸之人，可見這人的厲害，你若不能求得他的諒解，將來你的弟妹恐怕都要被你連累?！宰约簼M懷怨憤的來到了雍王府，原想胡亂認(rèn)個錯也就算了，可是就在剛才，自己得知了一個幾乎讓自己氣暈了的消息。長樂公主居然和那個寡廉鮮恥的降臣有私情。得知這個消息是個巧合，見到雍王之后，自己代表父親表示祝賀之意，自己雖然別扭但還是提出向江哲致歉的事情，雍王欣然答應(yīng)，不過卻說江司馬素來體弱，恐怕得等到巳時才能見客，讓自己先去散散心，自己無奈答允，一邊腹誹著那個沒用的書生一邊在雍王府里面觀賞風(fēng)景，可是沒走多久，就發(fā)現(xiàn)兩個太監(jiān)在一片松林后面竊竊私語，自己原本沒有打算偷聽，可是無意中聽到的一句讓自己立刻呆住了。卻是一個太監(jiān)向同伴得意洋洋的宣揚，說是長樂公主到王府的時候，和江司馬私下相會，卻原來兩人在南楚就有私情，若非自己奉命服侍江司馬，恐怕還不知道這樣天大的事情呢？還在吹噓說，江司馬給了自己千兩白銀，還說若是自己肯守口如瓶，等到將來他成了駙馬，要這個太監(jiān)去做總管。秦青聽到這里氣得昏頭轉(zhuǎn)向，半晌才清醒過來，想去查問的時候，那兩個太監(jiān)已經(jīng)不在了。秦青呆在那里，想來想去，若是公主嫁給了韋膺或者夏侯沅峰，自己雖然難過可也服氣，若是公主真的和那個文弱書生有了私情，自己可是絕不甘心，想來想去，公主自幼賢淑溫柔，定是那個降臣勾引公主，若非是雍王有話在先，只怕他就跑去責(zé)問江哲了，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不管是看雜耍還是干什么別的，秦青都是心不在焉，到了巳時，秦青看看那些中下級的官員基本上已經(jīng)都來了，便找了一個侍衛(wèi)帶路去見江哲，那些侍衛(wèi)早就得到雍王的吩咐，所以便帶著秦青走向寒園。秦青雖然是滿腹怒火，可是他畢竟是將門虎子，一路走來也是心生好奇，這江哲既然是天策帥府司馬，長史石彧又要赴幽州輔佐世子，那么在雍王府這人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可是這越走越冷清，好像是極為偏遠(yuǎn)的客院。不由自主的，秦青問引路的侍衛(wèi)道：‘怎么江司馬住在這等偏僻的地方？‘那個侍衛(wèi)笑道：‘秦將軍有所不知，江司馬喜歡清凈，所以特地揀了寒園居住，沒有事情，就連園門也很少出呢？‘秦青心中既然有了猜忌，不免胡思亂想，這人住得偏僻，莫非竟是想和公主私會方便么？到了寒園，秦青便發(fā)現(xiàn)這里果然戒備森嚴(yán)，光自己看到的就有十幾個侍衛(wèi)，引領(lǐng)自己的侍衛(wèi)向門前的侍衛(wèi)說明情況，那個侍衛(wèi)進去之后，一會兒便出來道：‘司馬有請秦將軍。‘秦青走進寒園，卻見里面果然也是清幽冷落，看來這江哲確實喜歡清凈，他一眼就看到胡威站在一間雅軒門外，胡威是雍王的親信屬下，秦青是很清楚的，看來雍王對江哲果然是十分重視，說不定江哲和公主的事情就有雍王撐腰呢，秦青心中怒火更加熾熱。我正在看書看的興起，突然胡威進來稟報說秦青秦將軍前來求見，我一愣，這人對我當(dāng)眾無禮，今日來見我做什么？想要不見，又想起若非是重要事情，怎么雍王會安排他過來見我，只得放下書冊，也懶得更衣，反正也不是公事，就一會兒的時間，我也犯不著麻煩。一會兒，秦青走了進來，一進來便愣愣的看著我，我心里奇怪，揮手讓胡威出去，問道：‘將軍此來有何要事，請恕下官衣著隨便，居室之中隨意慣了，將軍請坐。‘秦青默默的坐下，看著對面那個青年，一身寬松舒適的青袍，長發(fā)沒有束起，只是用發(fā)簪挽了一下，神色悠閑平靜，秦青有種強烈的感覺，面前的這個青年根本不是俗世之人，他真的和公主有私情么？秦青心想。我看這位俊偉的將軍一直沉默不，不由有些煩悶，便冷冷道：‘將軍到底有什么事情，若是無事，請恕哲體弱，不便久坐?！f完，我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這絕頂?shù)拿缮讲?，這可是貢品中的極品，就是雍王殿下也只有幾兩罷了，分了一半給我，是我的最愛，平日只有這樣悠閑的日子我才會泡上一杯。誰知我剛剛喝了一口，就聽秦青冷冷道：‘你真的和長樂公主有染么？‘‘噗哧?！铱谥械牟杷繃娏顺鰜?，我愣愣的看著秦青，有些結(jié)巴地問道：‘秦將軍，你說什么？‘秦青冷冷的看著我，道：‘我問你是否和長樂公主有私情?！蚁乱庾R的發(fā)揮自己的長處，不錯，胡威離得很遠(yuǎn)，應(yīng)該不會聽到，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問題呢？我看向秦青，問道：‘秦將軍，恕我直，您和公主可有什么關(guān)系？‘秦青一聽，臉漲的通紅，道：‘沒有？‘我覺得身上的寒毛都樹了起來，知道這人動了殺機，可是想來想去，我總不能讓胡威進來，這種風(fēng)風(fēng)語若是傳了出去，只怕雍王都保不住我。我鎮(zhèn)靜地道：‘既然將軍和公主并無關(guān)系，追問公主私情，這就有些不妥當(dāng)了，不過將軍既然問了，我若不答，未免有些顯得心虛，只是此事可一而不可再，還望將軍動問之前多用用腦子?！铱纯辞厍嗟哪樕?，覺得還有余地，便接著道：‘哲本是南楚降臣，將軍鄙棄于我也無可厚非，但是哲平生唯一的好處就是潔身自愛，除了亡妻之外，再沒有和別的女子有過私情。將軍若是斥責(zé)江哲屈膝投降，哲無論如何生氣都得聽著，只有這等污穢語，對我來說雖然是過耳煙云，卻也不能容你胡說?！厍嗄樕兞擞肿?，冷冷道：‘你敢發(fā)誓么？‘我鄙夷地一笑，淡淡道：‘將軍，江哲此身，上可對蒼天神明，下可對黎民蒼生，發(fā)誓這種事情我是不作的，不過我不妨直，哲與公主見面相談只有兩次，一次是在南楚，我奉命覲見，一次是日前，邂逅于雍王府，公主乃金枝玉葉，又曾是南楚王后，與哲有君臣之分，秦將軍若以此等事看作私情，那天下就沒有清清白白的人了。‘秦青冷靜下來，他聽得出來我雖然語凌厲，卻是沒有一句虛，想到自己聽了謠前來責(zé)問，碰了一個頭破血流，還如何遵照父命向江哲致歉，只得一抱拳道：‘是我錯了，這是我在王府聽兩個太監(jiān)說的，請司馬大人見諒?！倚闹幸缓?，立刻揚聲道：‘胡威?！⒖掏崎T而進，我冷冷道：‘有人胡亂語，觸怒了秦將軍，你立刻前去把他們帶來見我，秦將軍，這兩人什么模樣，在哪里遇見的。‘秦青原本想不說，但是看到江哲眼中的冰寒，竟然心中一凜，便說了那兩人的年紀(jì)相貌。胡威聽了想了一想，道：‘大人，這兩個人屬下知道，他們是宮里派過來的公公。請問大人，把人帶到這里么？‘我想了一想道：‘今日殿下設(shè)宴，不可驚動客人，你將他們兩人抓了，監(jiān)押起來，等候殿下處置?！吆?，我看看秦青，淡淡道：‘秦將軍，聽我奉勸一句，令尊之所以榮寵至今，*的不是權(quán)勢凌人，聽說撫遠(yuǎn)大將軍為人沉默寡，平生出必行，行而必果，最令人敬佩的是，大將軍處事公正果決，若無過犯，就是小卒也不輕慢，若有過犯，就是皇室宗親也不遷就，將軍可以想想這些日子以來的行為，可有值得夸耀之處，非我交淺深，實不忍見大將軍后人凋零。‘秦青原本應(yīng)該氣憤的，但是卻覺得江哲所說竟與父親日常所說意思仿佛，竟然不敢辯駁，想起多日以來被怒火和妒火沖暈了腦子，越想越是羞愧。他本是將門后人，又受嚴(yán)父諄諄教導(dǎo)，雖然一時糊涂，但是終究不是天性，想來想去，竟然覺得心中空明，恭恭敬敬的下拜道：‘多謝先生教誨，青向日得罪先生，請先生原諒?！业故且惑@，想不到這人如此知過能改，不由將他攙了起來，說道：‘將軍如此大禮，下官受不起，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將軍見諒?！厍嗵谷坏溃骸壬?，本來秦青想多聽聽先生的教誨，只是奉命而來祝賀，馬上就要開宴，青不得不出去向雍王殿下道賀，日后若有機緣，還請先生賜教?！馔獾幕筛隇橛癫也挥尚南?，便親手送他出了寒園。見他走遠(yuǎn)之后，突然聽到有人呵斥道：‘什么人擅闖寒園，還不束手就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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