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上次小酒館所在的那個小區(qū),但這次是簡子星走在前頭。
黑燈瞎火,他帶著仲辰繞過一棟棟居民樓,站在自家樓下。
“你帶鑰匙了嗎?”仲辰低頭看了看他連個兜都沒有的睡褲。
“不用鑰匙?!焙喿有钦f著蹲下,在靠近單元門縫的地方摸了半天,摸出一根小鐵棍,捅進(jìn)鎖眼一掰,電子門咔嗒一聲,鎖扣滑開了。
“牛逼?!敝俪娇创?不服似地握著門鎖彎腰瞅了半天。
“不是我牛逼,是這個鎖老?!焙喿有寝读怂话?“跟我爸鬧得最嚴(yán)重的兩年他沒收了我的鑰匙,所以我小學(xué)四年級就會撬家里樓上樓下兩道鎖了?!?
仲辰:“……”
“我真是爸爸一手栽培大的?!焙喿有堑ǖ馈?
樓道里黑黢黢,臺階忽高忽低,邊緣的水泥磨禿了,露著里頭的鋼筋。
摸黑上到三樓,簡子星咕噥道:“這層聲控?zé)粢矇牧税?鄰居又不修,回回都等我家。”
“你是不是感冒了?”仲辰問,“早不哭了,聲音還囊囊的。”
“可能是?!焙喿有且贿呁辨i一邊清嗓子,喉嚨里灼燒著痛,他捅開門后隨手開燈,“進(jìn)來吧?!?
“哇?!敝俪秸驹陂T口踮了踮腳,打量一圈屋里,忍不住又“哇”了一聲。
房子很小,但特別有家的感覺。燈泡清一色暖光,桌椅也是原木色,跟剛才外頭的黑夜冷雨對比鮮明。
“今晚就住這吧?!焙喿有钦f,“你睡沙發(fā)?!?
“我瞧著有兩個房間啊?!敝俪秸驹诖笠稽c的那個臥室門口探頭往里看了看,“我要睡這個?!?
“那是我爸房間。”簡子星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廚房,“我爸煩我進(jìn)他屋?!?
仲辰聞干巴巴地哦了一聲,過一會才往后退兩步,撇撇嘴,“嘁,不進(jìn)就不進(jìn)唄,家具都破破爛爛的,還沒宿舍新?!?
簡子星打開櫥柜翻吃的,仲辰屋里屋外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手插著兜靠在門口,“你是不是也餓了?”
“有點。”簡子星吸吸鼻子,“火鍋明明吃挺多,可能跟你呆一起久了被你傳染了豬瘟?!?
“大廚帶我一份!”仲辰笑瞇瞇,“你就是感冒了,我給你找藥?!?
“電視柜里有個餅干盒?!焙喿有且贿叿湟贿呎f,“我要吃銀翹片,別拿錯了。”
“吃藥還窮講究?!敝俪狡财沧?,“爺倆都是一樣,事精?!?
簡家的電視柜非常復(fù)雜,像中藥房的格子柜,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仲辰挨個抽屜拉出來再推回去,感覺自己在開箱,開到倒數(shù)第二個才開出傳說中的餅干盒。
“你家最貴的家具就是這個了吧?”他朝廚房吼道。
“對。”簡子星揚聲說,“我爸喜歡這個,說有古味。”
“確實有股味。”仲辰吸吸鼻子,皺眉道:“霉了吧唧的?!?
餅干盒子扣得死緊,好不容易剛摳開,仲辰就感覺屁股一陣麻。
他愣了一會才意識到是電話響。
屏保上跳著一個名字:辰豬女士。
“嘶——”仲辰頭皮一陣麻,把手機在兩個手中間倒了倒,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扔,回頭看眼墻上的鐘。
凌晨一點五十八。
“鬧鬼啊?!彼止镜?。
手機滋滋地在地上震,仲辰低頭在餅干盒子里找藥,翻了半天才翻到傳說中的銀翹片,扣上蓋子,手機還在震。
按中間停頓的次數(shù)來看,這是某女王第三次打來了。再不接,估計這輩子都沒機會再接她的電話。
仲辰嘆口氣,拿起手機直接拉開客廳通往陽臺的門,躲到了陽臺外。
“媽?!?
電話里的人音色甜美,但氣場卻極強,能把傳說中的校霸治得服服帖帖的那種。
“我觀察你好幾天了,辰辰小帥哥?!标愔裾f道:“一到晚上十點后,你的步數(shù)就蹭蹭蹭往上漲,容我這個生你的人問一句,你現(xiàn)在靠什么吃飯?別告訴我是夜跑創(chuàng)收?!?
仲辰當(dāng)即嗷一聲,“媽媽您猜的太對了!我下載了一個夜跑app,每晚跑五公里給八十,滿兩百四就能提現(xiàn)!”
“還有這么腦殘的商業(yè)模式?”陳竹冷笑,“哪個app?”
仲辰沉吟片刻,“佩奇跑酷……營救老爸?”
“你少跟我貧嘴!”
電話那頭砰一聲,仲辰幾乎能想象到母親大人柔美的小白手拍在那張尊貴的辦公桌上。
他嘆氣,“甭管我靠什么創(chuàng)收,勉強吃飯就是了?!?
“晚飯吃的什么?”陳竹問。
“火鍋。”仲辰說,“等會要吃宵夜?!?
“看來你的獨立人生還不錯?!标愔竦恼Z氣聽不出情緒。
仲辰對著窗外黑黢黢的樓群長嘆一聲。
“媽,你猜我現(xiàn)在哪呢?”他把腦門抵在玻璃上,低聲問。
陳竹沒說話。
“紅旗小區(qū)?!敝俪娇嘈?,“跟我挺喜歡的一個小同學(xué)來他家,沒想到他家住這?!?
電話里頭十足安靜,如果不是從小拉著那個女人的手長大,仲辰都要以為她真的毫無動容。
只是安靜的線路中起伏著細(xì)微的呼吸波動,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我真的覺得我看見他了?!敝俪秸f,“我看過那么多社會新聞,攝像頭里人流如海,偏偏那個影子戳中我,憑什么?連個側(cè)臉都沒露,但我的感覺特真實,那個就是爸爸?!?
“你爸他是追毒梟進(jìn)的山?!标愔衤暰€輕微顫抖,“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還有命在?”
仲辰安靜了一會,而后輕聲說,“我不信他死了?!?
“所以,你就要一直在那小地方等著?”陳竹問。
“我也不等了,媽?!敝俪侥艘话涯?,仰頭瞪大眼,過了一會才止住鼻腔里的酸,扭頭透過玻璃門看了眼廚房。
“我跟那個我挺喜歡的小同學(xué)說好了,我們要付諸行動,我一定,要找到他。”仲辰輕聲說,黑眸深處似有一根弦無聲地繃緊。
“至少,找到攝像頭里那個人。如果他不是,我就老實回家?!?
陳竹沉默許久,而后沉沉嘆口氣。
“我真該送你去參加變形計?!彼а狼旋X說,“就是慣的你,想干什么就非得干,臭毛病一套接一套。”
仲辰咧開嘴,“辰辰大帥哥就是受寵的大少爺啊?!?
“跟你那個爹一個德性?!标愔裾Z氣冷漠,過一會又說,“明天給你打點錢,停止夜跑創(chuàng)收,好好學(xué)習(xí),吃人家挺喜歡的小同學(xué)多少錢,痛快給我還人家?!?
“嗷?!敝俪轿孀≡捦惭鎏鞜o聲地哈哈了一會,又清清嗓子,嚴(yán)肅道:“我沒吃別人的,我要臉好么?!?
陳竹冷哼一聲,“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
“男同學(xué)?!敝俪嚼碇睔鈮?。
拉開窗臺門,廚房的聲音瞬間闖入耳朵。
仲辰心里還有點剛剛討論過老爸的酸楚,聽見廚房菜刀聲,像在剁餃子餡,噠噠噠噠噠噠。
他兩步跑過去,趴在門框邊瞅,“切什么呢!”
“姜和蒜?!焙喿有钦f。
“黑背心,白睡褲,一頭軟毛絨乎乎。”仲辰看著他說。
簡子星一手摁著一塊姜,另一手扶著菜刀,尖端為軸,快速起落,眼也不抬地問,“寫詩呢?”
“寫你?!敝俪絿K嘖兩聲,又抻脖子往灶上看了一眼。
沸騰的鍋里煮著面,是那種袋裝的刀削面,白花花地在開水里翻滾著,一看就特筋道好吃。
另一個灶上小火燒著油。
簡子星麻利切完姜蒜,從柜里掏出兩個大海碗。挨個兌汁。
三勺生抽,兩勺陳醋,然后把清水煮好的刀削面分兩份放進(jìn)兩個碗里。
“你要做什么???”仲辰探頭,“這種吃法是不是太原始了?方便面調(diào)料你家都沒有嗎?”
他話剛問完,就收獲了簡子星鄙夷的眼神。
簡子星沒吭聲,從罐子里抓了一把干辣椒扔進(jìn)燒油的平底鍋里,滋拉一聲,油辣的香味在空氣中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