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人來絕域原拼命事到傷心每怕真--------------------------------------------------------------------------------韋小寶不住叫苦，心想：“要躲開公主，可比躲開追兵還難得多。”眼見東北角上長著一排高粱，高已過人，當(dāng)下沒命價奔去。奔到臨近，見高粱田后有兩間農(nóng)舍，此外更無藏身之處，心想追兵馬快，轉(zhuǎn)眼便到，當(dāng)即向高粱叢中鉆將進(jìn)去。忽覺背心上一緊，已被人一把抓住道：“你去躲在那邊，等追兵過了再說?！惫鲹u頭道：“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碑?dāng)即爬進(jìn)高粱田，偎倚在他身旁。兩人還沒藏好，只聽腳步聲響，曾柔叫道：“韋香主，韋香主！”韋小寶探頭看去，見是曾柔和沐劍屏并肩奔來。韋小寶道：“我在這里，坑阢進(jìn)來?！倍楞@進(jìn)。四人走入高粱叢深處，枝葉遮掩，料想追兵難以發(fā)現(xiàn)，稍覺放心。過不多時，便聽得一隊隊騎兵從大路上弛過。韋小寶心想：“那日我和阿珂，還有師太師父和那鄭克爽臭小子，也是四人，都躲進(jìn)了麥桿堆中。唉，徜若身邊不是這潑辣公主，卻是阿珂，那可要快活死我了。阿珂這時不知在那里，多半做了鄭克爽的老婆啦。雙兒又不知怎么樣了？”忽聽得遠(yuǎn)處有人吆喝傳令，跟著一隊騎兵勒馬止步，馬蹄雜沓，竟向這邊搜索過來。公主驚道：“他們見到咱們了?！表f小寶道：“別作聲，見不到的?！惫鞯溃骸八麄冞@不是來了么？”只聽得一人叫道：“反賊的坐騎都倒斃在這里，一定逃不遠(yuǎn)。大家仔細(xì)搜查?！惫餍牡溃骸霸瓉砣绱?。這些死馬真害人不淺。”伸手緊緊握住了韋小寶的手。遼東關(guān)外地廣人稀，土地肥沃，高粱一種往往便是千畝百頃，一望無際，高粱一長高，稱為“青紗帳”，藏身其中，再也難以尋著。但北京近郊的高粱地卻稀稀落落。韋小寶等四人躲入的高粱地只二三十畝，大隊官兵如此搜索過來，轉(zhuǎn)眼便會束手就擒。耳聽得官兵越逼越近，韋小寶低聲道：“到那邊屋子去。”一拉沐劍屏的衣袖，當(dāng)先向兩間農(nóng)舍走去。三個女子隨后跟來。過了籬笆，推開板門，見屋內(nèi)無人，屋角堆了不少農(nóng)具。韋小寶搶過去提起幾件蓑衣，分給三女，道：“快披上。”自己也披了一件，頭上戴了斗笠，坐在屋角。公主笑道：“咱們都做了鄉(xiāng)下人，倒也好玩?！便鍎ζ羾u了一聲，低聲道：“來了！”板門砰的一聲推開，進(jìn)來了七八名官兵。韋小寶等忙轉(zhuǎn)過了頭。隔了一會，只聽一人大聲道：“這里沒人，鄉(xiāng)下人都出門種莊稼去了?！表f小寶聽這人口音好熟，從斗笠下斜眼看去，原來正是趙良棟，心中一喜。一名軍士道：“總兵大人，這四個人……”趙良棟喝道：“大家通統(tǒng)出去，我來仔細(xì)搜查，屋子這么小，***，你們都擠在這里，身子也轉(zhuǎn)不過來了。”眾軍士連聲稱是，都退了出去。趙良棟大聲問道：“這里沒面生的人來過？”走到韋小寶身前，伸手入懷，掏出兩只金元寶，三錠銀子，輕輕放在他腳邊，大聲道：“原來那伙人向北逃走了！他們知道皇上大發(fā)脾氣，捉住了定要砍頭，因此遠(yuǎn)遠(yuǎn)逃走了，逃得越快越好，這一次可真正不得了！”俯下身來，抱住韋小寶輕輕搖晃幾下，轉(zhuǎn)身出門，吆喝道：“反賊向北逃了，大伙兒快追！”韋小寶嘆了口氣，心想：“趙總兵總算挺講義氣。這件事給人知道了，他自己的腦袋可保不住?！敝宦牭锰懵曤s沓，眾官兵上馬向北追去。公主奇道：“這總兵明明已見到了我們，怎么說……啊，他還送你金子銀子，原來他是你的朋友?！表f小寶道：“咱們從后門走吧！”將金銀收入懷中，走向后進(jìn)?？邕M(jìn)院子，只見廊下坐著八九人，韋小寶一瞥之間，大聲驚呼了出來，轉(zhuǎn)身便逃，只逃出幾步，后領(lǐng)一緊，已被人抓住，提了起來。那人冷冷的道：“還逃得了嗎？”這人正是洪教主。其余眾人是洪夫人，胖頭陀，陸高軒，青龍使許雪亭，赤龍使無根道人，黑龍使張淡月，黃龍使殷錦，神龍教的首腦人物盡集于此。還有一個少女則是方怡。公主怒道：“你拉著他干么？”飛腳便向洪教主踢去。洪教主左手微垂，中指在她腳背上一彈。公主“啊”的一聲叫，摔倒在地。韋小寶身在半空，叫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弟子韋小寶參見?！焙榻讨骼湫Φ溃骸疤澞氵€記得這兩句話?！表f小寶道：“這兩句話，弟子時刻在心，早晨起身時念一遍，洗臉時念一遍，吃早飯時念一遍，吃中飯時念一遍，吃晚飯時念一遍，晚上睡覺時又念一遍。從來不曾漏了一遍。有時想起教主和夫人的恩德，常常加料，多念幾遍?！焙榻讨髯詮睦铣采颀垗u被毀，教眾死的死，散的散，身畔只剩下寥寥幾個老兄弟，江湖奔波，大家于“仙福永享，壽與天齊”的頌詞也說得不怎么起勁了，一天之中，往往難得聽到一次，這時聽得韋小寶諛詞潮涌，不由得心中一樂，將他放下地來，本來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韋小寶道：“屬下今日見到教主，渾身有勁，精神大振。只是有一件事實在不明白。”洪教主問道：“什么？”韋小寶道：“那天和教主同夫人別過，已隔了不少日子，怎么教主倒似年輕了七八歲，夫人更像變成我的小妹妹，真正奇怪了?！焙榉蛉烁窀駤尚Γ焓衷谒樕吓ち艘话?，笑道：“小猴兒，拍馬屁的功夫算你天下第一?！惫鞔笈?，喝道：“你這女人好不要臉，怎地動手動腳？”洪夫人笑道：“我只動手，可沒動腳。好罷！這就動動腳。”左足提起，啪的一聲，在公主臀上重重踢了一腳。公主痛得大叫起來。只聽得馬蹄聲響，頃刻間四面八方都是，不知有多少官兵已將農(nóng)舍團(tuán)團(tuán)圍住。大門推開，十幾名官兵涌了進(jìn)來。當(dāng)先兩人走進(jìn)院子，向各人瞧瞧，一人說道：“都是些不相干的莊稼人。”韋小寶聽說話聲音是王進(jìn)寶，心中一喜，轉(zhuǎn)過頭來，見王進(jìn)寶身邊的是孫思克。兩人使個眼色，揮手命眾軍士出去。孫思克大聲道：“就只幾個老百姓，喂，你們見到逃走的反賊沒有？沒有嗎？好，我們到別地方查去?！表f小寶心念一動：“我這番落入神龍教手里，不管如何花巧語，最后終究性命難保，還是跟了王三哥他們?nèi)?，先脫了神龍教的毒手，再要他二人放我?！币娡踹M(jìn)寶和孫思克正要轉(zhuǎn)身出外，叫道：“王三哥，孫四哥，我是韋小寶，你們帶我去吧。”孫思克道：“你們這些鄉(xiāng)下人，快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罷?！蓖踹M(jìn)寶道：“這鄉(xiāng)下小兄弟說沒錢使，問你身邊有沒有錢?！睂O思克道：“要錢嗎？有，有！”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交給韋小寶，說道：“北京城里走了反賊，皇上大大生氣，派了幾千兵馬出來捉拿，捉到了立刻就要砍頭。小兄弟，這地方危險得緊，倘若給冤枉捉了去，送了性命，可犯不著了?！表f小寶道：“你們捉我去罷，我……我寧可跟了你們?！蓖踹M(jìn)寶道：“你想跟我們?nèi)ギ?dāng)兵吃糧？可不是玩的。外面有皇上親派的火器營，帶了火銃，砰砰嘭嘭的轟將起來，憑你武功再高，那也抵擋不住?！表f小寶心想：“有火器營，那更加妙了，料來洪教主不敢亂動?！泵Φ溃骸拔矣性捯刈嗷噬?，你們帶我去罷?！蓖踹M(jìn)寶道：“皇上一見了你，立刻砍了你的頭?；噬弦膊贿^兩只眼睛，一張嘴巴，有什么好見？唔，我們留下十三匹馬，派你們十三個鄉(xiāng)下人每人看守一匹，過得十年八年，送到北京來繳還，死了一匹，可是要賠的。千萬得小心了?！闭f著便向外走去。韋小寶大急，上前一把拉住，叫道：“王三哥，你快帶我去。”突然之間，一只大手按上了他頂門，只聽洪教主說道：“小兄弟，這位總爺一番好心，他剛從京城出來，知道皇上的心思，你別胡思亂想。”孫思克大聲道：“不錯，我們快追反賊去?！表f小寶知道此刻已命懸洪教主之手，他只須內(nèi)勁一吐，自己立時腦漿迸裂，但此時不死，過不多久總之還是非死不可，大聲叫道：“你們快拿我去，我就是韋小寶！”眾人一呆，停住了腳步。孫思克哈哈大笑，說道：“韋小寶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你這位老公公快八十歲啦，尖起了嗓子開玩笑，豈不笑歪了人嘴巴？”一扯王進(jìn)寶的衣袖，兩人大踏步出去。只聽吆喝傳令之聲響起：“留下十三匹馬在這里，好給后面的追兵通消息。把兩間茅屋燒了，以免反賊躲藏?！北娷娛繎?yīng)道：“得令！”便有人放火燒屋，跟著蹄聲響起，大隊人馬向北奔弛。韋小寶嘆了口氣，心道：“這一番可死定了。王三哥，孫四哥怕我逗留不走，再有追兵到來，就不會給情面了?！敝灰娢萁堑拿┎菀阎鸱贌鹧媛平?。洪教主冷笑道：“你的朋友可挺有義氣哪，給了銀子，又給馬匹。大家走罷?！便鍎ζ练銎鸸鳎娙藦暮箝T出來，繞到屋前，果見大樹下系著十三匹駿馬。其中兩匹鞍轡鮮明，自是王進(jìn)寶。孫思克二人的坐騎。各人上馬向東弛去，韋小寶只盼有追兵趕來，將自己擒回，小皇帝對自己情意深厚，這次雖然大大得罪了他，未必便非砍頭不可，洪教主陰險毒辣，落入他的手中，可不知有多少苦頭吃了。但一路行去，再也不聽到追兵的蹄聲。眾人所乘坐騎都是王進(jìn)寶所選的良駒，奔弛如飛，后面就有追兵，也無法趕及，何況趙，王，孫三總兵早將追兵引得向北而行。一路上除了公主的叫罵之外，誰也默不作聲，后來殷錦點了公主的啞穴。她雖有滿腔怒氣，卻也罵不出聲了。洪教主率領(lǐng)眾人，盡在荒野中向東南奔行，晚間也在荒野歇宿。韋小寶幾番使計想要脫逃，但洪教主機智殊不亞于他，每次都不過教他身上多挨幾拳，如何能脫卻掌握？數(shù)日之后，來到海邊。陸高軒從韋小寶身邊掏出一錠銀子，去雇了一艘大海船。韋小寶心中只是叫苦，想到雇海船的銀子也要自己出，更是不忿。上船之后，海船張帆向東行駛。韋小寶心想：“這一次自然又去神龍島了，老烏龜定是要把老子拿去喂蛇?！毕氲綅u上一條條毒蛇繞上身來，張口齊咬，不由得全身發(fā)抖，尋思：“怎的想法子在船底鑿一大洞，大家同歸于盡?！笨缮颀埥讨T人知他詭計多端，看得極緊，又怎有機可乘？韋小寶想起以前去過神龍島兩次，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中卿卿我我，享盡溫柔；第二次率領(lǐng)大軍，威風(fēng)八面；這一次卻給人拳打足踢，命在旦夕，其間的苦樂自是天差地遠(yuǎn)。自從在北京郊外農(nóng)舍中和方怡相會，陸行并騎，海上同舟，她始終無喜無怒，木然無語，雖不來折磨自己，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有時心想她在洪教主淫威之下，盡管對自己一片深情，卻不敢稍假辭色；有時又想多次上了這小婊子的當(dāng)，陰險狡猾，天下女子以她為最，卻又不禁恨得牙癢癢的。舟行多日，果然是到了神龍島。陸高軒和胖頭陀押著韋小寶，公主，沐劍屏，曾柔四人上岸。殷錦脅迫眾舟子離船。一名舟子稍加抗辯，殷錦立即一刀殺了。其余眾舟子只嚇得魂飛天外，那里還敢作聲，只得乖乖跟隨。但見島上樹木枯焦，瓦礫遍地，到處是當(dāng)日炮轟的遺跡。樹林間腐臭沖鼻，路上一條條都是死蛇骸骨。來到大堂之前，只見墻倒竹斷，數(shù)十座竹屋已蕩然無存。洪教主凝立不語。殷錦等均有憤怒之色。有的向韋小寶惡狠狠的瞪視。張淡月縱聲大呼：“洪教主回島來啦！各路教眾，快出來參拜教主！”他中氣充沛，提氣大叫，聲聞數(shù)里。過了片刻，他有叫了兩遍。但聽得山谷間回聲隱隱傳來：“回島來啦！參拜教主！回島來啦！參拜教主！”過了良久，四下里寂靜無聲，不但沒見教眾蜂涌而至，連一個人的回音也沒有。洪教主轉(zhuǎn)過頭來，對韋小寶冷冷的道：“你炮轟本島，打得偌大一個神龍教瓦解冰消，這可稱心如意了嗎？”韋小寶見到他滿臉怨毒之色，不由得寒毛直豎，顫聲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不來。洪教主重振雄風(fēng)，大……大展鴻圖，再……再創(chuàng)新教，開張發(fā)財，這叫做越燒越發(fā)，越轟越旺，教主與夫人仙福永享……”洪教主道：“很好！”一腳將他踢得非了起來，噠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周身筋骨欲斷，爬不起身。曾柔眼見洪教主如此兇惡，雖然害怕，還是過去將韋小寶扶起。殷錦上前躬身道：“啟稟教主，這小賊罪該萬死，待屬下一刀一刀，將他零零落落的剮了。”洪教主哼了一聲，道：“不忙！”隔了一會，又道：“這小子心中，藏著一個重大機密，本教興復(fù)，須得依仗這件大事，暫且不能殺他。”殷錦道：“是，是。教主高瞻遠(yuǎn)矚，屬下愚魯，難明其中奧妙?！焙榻讨髟谝粔K大石上坐了下來，凝思半晌，說道：“自來成就大事，定然多災(zāi)多難。本教一時受挫，也不足為患。眼下教眾星散，咱們該當(dāng)如何重整旗鼓，大家不妨各抒己見?！币箦\道：“教主英明智慧，我們便想上十天十夜，也不及教主靈機一動，還是請教主指示良策，大家奉命辦理?！焙榻讨鼽c了點頭，說道：“眼前首要之務(wù)是重聚教眾。上次韃子官兵炮轟本島，教眾傷亡雖然不少，但也不過三停中去了一停，余下二停，定是四下流散了?，F(xiàn)下命陸高軒升任白龍使，以補足五龍使之?dāng)?shù)?！标懜哕幑淼乐x。洪教主又道：“青黃赤白黑五龍使即日分赴各地，招集舊部，倘若見道資質(zhì)可取的少年男女，便收歸屬下，招舊納新，重興神教?！币箦\，張淡月，陸高軒三人躬身道：“謹(jǐn)遵教主號令。”赤龍使無根道人和青龍使許雪亭卻默不作聲。洪教主斜眇二人，問道：“赤龍使，青龍使二人有什么話說？”許雪亭道：“啟稟教主，屬下有兩件事陳請，盼教主允準(zhǔn)?！焙榻讨骱吡艘宦?，問道：“什么事？”許雪亭道：“屬下等向來忠于本教和教主，但教主卻始終信不過眾兄弟，未免令人心灰。第一件事，懇請教主恩賜豹胎易筋丸解藥，好讓眾兄弟心無牽掛，全心全意為教主效勞?！焙榻讨骼淅涞牡溃骸凹偃缥也唤o解藥，你們辦事就不全心全意了？”許雪亭道：“屬下不敢。第二件事，那些少年男女成事不組，敗事有余，一遇上大事，個個逃得干干凈凈。本教此時遭逢患難，自始自終追隨在教主和夫人身邊的，只是我們幾個老兄弟。那些少年弟子平日里滿嘴忠心不二，什么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事到臨頭，有哪一個真能出力的？屬下愚見，咱們重興本教，該當(dāng)招羅有擔(dān)當(dāng)，有骨氣的男子漢大丈夫。那些口是心非，胡說八道的少年男女，就象叛徒韋小寶這類小賊，也不用再招了。”他說一句，洪教主臉上的黑氣便深一層。許雪亭心中溧溧危懼，還是硬著頭皮將這番話說完。洪教主眼光射到無根道人臉上，冷冷的道：“你怎么說？”無根道人退了兩步，說道：“屬下以為青龍使之有理。前車覆轍，這條路不能再走。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既是犯過了毛病，教主大智大慧，自會明白這些少年男女既不管用，又靠不住。便似……便似……”說著向沐劍屏一指，道：“這小姑娘本是我赤龍門屬下，教主待她恩德非淺，但一遇禍患，立時便叛教降敵。這種人務(wù)須一個個追尋回來，千刀萬剮，為叛教者戒?！焙榻讨鞯难酃庀蜿懜哕幍热艘粋€個掃去，問道：“這是大伙兒商量好了的意思嗎？”眾人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胖頭陀道：“啟稟教主：我們沒商量過，不過……不過屬下以為青龍使，赤龍使二位的話，是很有點兒道理的?！焙榻讨餮弁麖埖?，等他說話。張淡月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本教此次險遭覆滅之禍，罪魁禍?zhǔn)?，自然是韋小寶這小賊。屬下對這種人，是萬萬信不過的。”洪教主點點頭，說道：“很好，你也跟他們是一伙。陸高軒，你呢？”陸高軒道：“屬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升任白龍使重職，自當(dāng)出力為教主盡忠效勞。青龍使他們這番心意，也是為了本教和教主著想，決無他意。”殷錦大聲道：“你們這些話，都大大的錯了。教主智慧高出我們百倍。大伙兒何必多說多話，只須教主和夫人的指揮就是了。韃子兵炮轟本島，是替本教蕩垢去污，所有不忠于教主的叛徒，就此都轟了出來。若非如此，又怎知誰忠誰奸？我們屬下都是井底之蛙，眼光短淺，只見到一時的得失，那能如教主這般洞矚百世？”許雪亭怒道：“本教所以一敗涂地，一大半就是壞在你這種馬屁鬼手里。你亂拍馬屁，于本教有什么好處？于教主又有什么好處？”殷錦道：“什么馬屁鬼？你……你……你這可不是反了嗎？”許雪亭怒道：“你這無恥小人，敗壞本教，你才是反了。”說著手按劍柄。殷錦退了一步，說道：“當(dāng)日你作亂犯上，背叛教主，幸得教主和夫人寬宏大量，這才不咎既往，今日……今日你又要造反嗎？”許雪亭，無根道人，張淡月，陸高軒，胖頭陀五人一齊瞪視教主，含怒不語。洪教主轉(zhuǎn)過頭去瞧向殷錦，眼中閃著冷酷的光芒。殷錦吃了一驚，又退了一步，說道：“教主，他……他們五人圖謀不軌，須當(dāng)一起斃了。”洪教主低沉著嗓子道：“剛才你說什么來？”殷錦見他神色不善，更是害怕，顫聲道：“屬下忠……忠……忠于教主，跟這些反賊勢……勢不兩立?！焙榻讨鞯溃骸霸蹅儺?dāng)日立過重誓，倘若重提舊事，追究算帳，那便如何？”殷錦只嚇得魂飛天外，說道：“教……教主開恩，屬下只是一片忠心，別……別無他意?！焙榻讨鞯溃骸爱?dāng)日我和夫人曾起了誓，倘若心中記著舊怨，那便身入龍?zhí)?，為萬蛇所噬。這件事早已一筆勾銷，人人都已忘得干干凈凈，就只你還念念不忘，有機會，便來挑撥離間，到底是何用意？有何居心？”殷錦臉上已無半點血色，雙膝一屈，便即跪倒，說道：“屬下知錯了，以后永遠(yuǎn)不敢再提?！焙榻讨魃坏溃骸氨窘讨腥似疬^的毒誓，豈可隨便違犯？這誓若不應(yīng)在你身上，便當(dāng)應(yīng)在我身上。你說該當(dāng)是你身入龍?zhí)赌?，還是我去？”殷錦大叫一聲，倒退躍出丈許，轉(zhuǎn)身發(fā)足狂奔。洪教主待他奔出數(shù)丈，俯身拾起一塊石頭擲出，呼的一聲，正中殷錦后腦。他長聲慘呼，一躍而起，重重摔了下來。扭了幾下，便即斃命。洪教主眼見許雪亭等五人聯(lián)手，雖然憑著自己武功，再加上夫人和殷錦相助，足可制得住，但教中元氣大傷之后，已只剩下寥寥數(shù)人，殷錦只會奉承阿諛，并無多大本事，若再將這五人殺了，自己部屬蕩然無存。他于頃刻間權(quán)衡輕重利害，便即殺了殷錦，以平許雪亭等五人的怒氣。張淡月和陸高軒躬身說道：“教主出如山，誅殺奸邪，屬下佩服之”許雪亭，無根道人，胖頭陀三人也齊聲道：“多謝教主?！边@五人平素見殷錦一味炊牛拍馬，人品低下，對他十分鄙視，此刻見教主親自下手將他處死，都是大感痛快。洪教主指著韋小寶道：“非是我要饒他性命，但這小子知道遼東極北苦寒之地，有一個極大寶藏。若不是由他領(lǐng)路，無法尋到。得了這寶藏之后，咱們再重建神龍教就易如反掌了。”頓了一頓，又道：“適才你們五人說道，那些少年男女很不可靠，勸我不可重蹈覆轍。本座仔細(xì)想來，也不無道理。這就依從你們的主張，今后本教新招教眾之時，務(wù)當(dāng)特別鄭重，以免奸徒妄人，混進(jìn)教來。”許雪亭等臉有喜色，一齊躬身道謝。洪教主從身邊摸出兩個瓷瓶，從每個瓶中各倒出五顆藥丸，五顆黃色，五顆白色。他還瓶入懷，將藥丸托在左掌，說道：“這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藥，你們每人各服兩顆。”許雪亭等大喜，先行稱謝，接過藥來。洪教主道：“你們即刻就服了罷?！蔽迦藢⑺幫璺湃肟谥校萄氏露?。洪教主臉露微笑，道：“那就很好……”突然大喝：“陸高軒，你左手里握著什么？”陸高軒退了兩步，道：“沒……沒什么?！弊笫窒麓?，握成了拳頭。洪教主厲聲道：“攤開左手！”這一聲大喝，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響。陸高軒身子微幌，左手緩緩攤開，嗒的一聲輕響，一粒白色藥丸掉在地上。許雪亭等四人均各變色，素知陸高軒見識不凡，頗有智計，他隱藏這顆白丸不肯服食，必有道理，可是自己卻已吞下了肚中，那便如何是好？洪教主厲聲道：“這顆白丸是強身健體的大補雪參丸，何以你對本座存了疑心，竟敢藏下不服？”陸高軒道：“屬下……不……不敢。屬下近來練內(nèi)功不妥，經(jīng)脈中氣血不順，因此……因此教主恩賜的這顆大補藥丸，想今晚打坐調(diào)息之后，慢慢服下，以免賤體經(jīng)受……經(jīng)受不起?！焙榻讨髂樕呛停f道：“原來如此。你何處經(jīng)脈氣血不順？那也容易得緊，我助你調(diào)順內(nèi)息便是了。你過來?！标懜哕幱值雇肆艘徊?，說道：“不敢勞動教主，屬下慢慢調(diào)息，就會好的?！焙榻讨鲊@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終究信不過我？”陸高軒道：“屬下決計不敢?！焙榻讨髦钢叵履穷w白丸，道：“那么你即刻服下罷，要是服下后氣息不調(diào)，我豈會袖手不理？”陸高軒望著那藥丸，呆了半晌，道：“是！”俯身拾起，突然中指一彈，嗤的一聲響，藥丸飛過天空，遠(yuǎn)遠(yuǎn)掉入了山谷，說道：“屬下已經(jīng)服了，多謝教主?！焙榻讨鞴笮?，說道：“好，好，你膽子當(dāng)真不小。”陸高軒道：“屬下忠心為教主出力，教主既已賜服解藥，解去豹胎易筋丸的毒性，卻又另賜這顆毒性更加厲害的百誕丸。屬下無罪，不愿領(lǐng)罰?！痹S雪亭等齊問：“百誕丸？那是什么毒藥？”陸高軒道：“教主采集一百種毒蛇，毒蟲的唾液，調(diào)制而成此藥。是否含有劇毒，倒大清楚，說不定真有大補之效，也未可知。只不過我膽子很小，不敢試服。”許雪亭等驚惶更甚，同時搶到陸高軒身邊，五人站成一排，凝目瞪視洪教主。洪教主冷冷的道：“你怎知道這是百誕丸？一派胡，挑撥離間，擾亂人心?！标懜哕幭蚍解恢?，說道：“那日我見到方姑娘在草叢里捉蝸牛，我問她干什么，她說奉教主之命，捉了蝸牛來配藥。教主那條百誕丸的單方，我也無意之中見到了。雖說這百誕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后才發(fā)作，但一來，這百誕丸只怕教主從未配過，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后毒性才發(fā)；二來，屬下還想多活幾年，不愿三年之后便死?！焙榻讨髂樕虾跉鉂u盛，喝道：“我的藥方，你又怎能瞧見？”陸高軒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說道：“夫人要屬下在教主的藥箱中找藥給她服食，這條單方，便在藥箱之中?！焙榻讨鲄柭暤溃骸昂f八道！夫人就算身子不適，難道不會問我要藥，何必要你來找？我這藥箱向來封鎖嚴(yán)固，你何敢私自開啟？”陸高軒道：“屬下并未私自開啟。”洪教主喝道：“你沒私自開啟？難道是我吩咐你開的……”一轉(zhuǎn)念間，問洪夫人：“是你開給他的？”洪夫人臉色蒼白，緩緩點了點頭。洪教主道：“你要找什么藥？為什么不跟我說？”洪夫人突然滿臉通紅，隨即又變慘白，身子顫了幾下，忽然撫住小腹，喉頭喔喔作聲，嘔了不少清水出來。洪教主皺起眉頭，溫問道：“你什么不舒服了？坐下歇歇吧！”建寧公主突然叫道：“她有了娃娃啦。你這老混蛋，自己要生兒子了，卻不知道？”洪教主大吃一驚，縱身而前，抓住夫人手腕，厲聲道：“她這話可真？”洪夫人彎了腰不住嘔吐，越加顫抖得厲害。洪教主冷冷的道：“你想找藥來打下胎兒，是不是？”除陸高軒外，眾人聽了無不大奇。洪教主并無子息，對夫人又十分疼愛，如果夫人給他生下了一個孩兒，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極大美事，何以她竟要打胎？料想洪教主這一下定是猜錯了。那知洪夫人慢慢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要打下胎兒?？鞖⒘宋伊T?！焙榻讨髯笳铺崞?，喝道：“是誰的孩子？”人人均知他武功高極，這一掌落將下來，洪夫人勢必立即斃命，不料她反而將頭向上一挺，昂然道：“叫你快殺了我，為什么又不下手？”洪教主眼中如欲噴出火來，低沉著嗓子道：“我不殺你。是誰的孩子？”洪夫人緊緊閉了嘴，神色甚是倔強，顯是早將性命豁出去了。洪教主轉(zhuǎn)過頭來，瞪視陸高軒，問道：“是你的？”陸高軒忙道：“不是，不是！屬下敬重夫人，有如天神，怎敢冒犯？”洪教主的眼光自陸高軒臉上緩緩移向張淡月，許雪亭，無根道人，胖頭陀，一個個掃視過去。他眼光射到誰的臉上，誰便打個寒戰(zhàn)。洪夫人大聲道：“誰也不是，你殺了我就是，多問些什么?！惫鹘械溃骸八悄憷掀牛@孩子自然是你的，又瞎疑心什么？真正糊涂透頂?！焙榻讨骱鹊溃骸伴]嘴！你再多說一句，我先扭斷你脖子?！惫鞑桓以僬f，心中好生不服。她哪里知道，洪教主近年來修習(xí)上乘內(nèi)功，早已不近女色，和夫人伉儷之情雖篤，卻無夫婦之實，也正因如此，心中對她存了歉仄之意，平日對她加倍敬愛。這時他突然聽得夫人腹中懷了胎兒，霎時之間，心中憤怒，羞慚，懊悔，傷心，苦楚，憎恨，愛惜，恐懼諸般漏*點紛至沓來，一只手掌高高舉在半空，就是落不下去，一轉(zhuǎn)頭間，見許雪亭等人人臉上露出惶恐之意，心想：“這件大丟臉事，今日都讓他們知道了，我怎么還有臉面作他們教主？這些人都須殺得干干凈凈，不能留下一個活口。只消泄漏了半點風(fēng)聲，江湖上好漢人人恥笑于我，我還逞什么英雄豪杰？”他殺心一起，突然右手放開夫人，縱身而前，一把抓住了陸高軒，喝道：“都是你這反教叛徒從中搗鬼！”陸高軒大叫：“你想殺人滅……”一個“口”字還沒離嘴，腦門上拍的一聲，已被洪教主重重?fù)袅艘徽?，登時雙目突出，氣絕而死。許雪亭等見了這情狀，知道洪教主確是要殺人滅口，四人一齊抽出兵刃，護(hù)在身前。許雪亭叫道：“教主，這是你的私事，跟屬下可不相干?！焙榻讨骺v聲大呼：“今日大家同歸于盡，誰也別想活了。”猛向四人沖去。胖頭陀挺起一柄二十來斤重的潑風(fēng)大環(huán)刀，當(dāng)頭砍將過去，勢道威錳之極。洪教主側(cè)身讓開，右掌向張淡月頭頂拍落。許雪亭一對判官筆向洪教主背心連遞兩招，同時無根道人的雁瓴刀也砍向他腰間。洪教主大喝一聲，躍向半空，仍向張淡月?lián)鋼粝聛?。張淡月手使鴛鴦雙短劍，霎時之間向上連刺七劍，這一招“七星聚月”，實是他平生的力作，七劍刺得迅捷凌厲之極。洪教主右掌略偏，在他左肩輕輕一按，借勢躍開。張淡月大叫一聲，在地下一個打滾，翻身站起，但覺左邊半身酸麻難當(dāng)，叫道：“今日不殺了他，誰都難以活命。”四人各展兵刃，又向洪教主圍攻上去。這四人都是神龍教中的第一流人物，尤以胖頭陀和許雪亭更是了得。胖頭陀大環(huán)刀上九個鋼環(huán)當(dāng)啷啷作響，走的純是剛猛路子。許雪亭的判官筆卻是小巧之技，招招點向?qū)Ψ街苌硪?。無根道人將雁瓴刀舞成一團(tuán)白光，心想今日服了百誕丸后，性命難久，在臨死之前定當(dāng)先殺了這奸詐兇狠的大仇人，是以十刀中倒有久刀是進(jìn)攻招數(shù)，只盼和敵人同歸于盡。張淡月想起當(dāng)日因部屬辦事不力，取不到‘四十二章經(jīng)’，若不是得無根道人和許雪亭之助，早已為洪教主處死，自己已多活了這些時候，這條命其實是揀來的，這時左臂雖然劇痛，仍是奮力出劍。洪教主武功高出四人甚遠(yuǎn)，若要單單取其中一人性命，并不為難，但四人連環(huán)進(jìn)擊，殺得一人，自己難免受傷。斗得數(shù)十回合后，胸中一股憤懣之氣漸漸平息下來，心神一定，出招更是得心應(yīng)手，一雙肉掌在四股兵刃的圍攻中盤旋來去，絲毫不落下風(fēng)，眼見張淡月左劍刺出時漸漸無力，心想這是對方最弱之處，由此著手，當(dāng)可摧破強敵。韋小寶見四人斗得激烈，悄悄拉了曾柔和沐劍屏的衣袖，又向公主打個手勢，要她不可作聲。四人轉(zhuǎn)過身來，躡手躡腳的向山下走去。洪教主等五人斗得正緊，誰也沒見到，就算見到了，也無人緩得出手來阻攔。四人走了一會，離洪教主等已遠(yuǎn)，心下竊喜。韋小寶回頭一望，見那五人兀自狠斗，刀光閃爍，掌影飛舞，一時難分勝敗，說道：“咱們走快些?！彼娜思泳o腳步，忽聽得身后腳步聲響，兩人飛奔而來，正是洪夫人和方怡。四人吃了一驚，苦于身上兵刃暗器都已在被擒之時給搜檢了去，方怡也還罷了，洪夫人卻甚是厲害，料想抵?jǐn)巢贿^，只得拼命奔逃。奔出數(shù)十丈，公主腳下被石子一絆，摔倒在地，叫出聲來。韋小寶心想：“她肚里有我的孩兒，可不能不救?！被厣韥矸?。卻見洪夫人幾個起落，已躍到身前，叉腰而立，說道：“韋小寶，你想逃嗎？”韋小寶笑道：“我們不是逃，這邊風(fēng)景好，過來玩耍玩耍?！焙榉蛉死湫Φ溃骸昂冒?，你們來賞玩風(fēng)景，怎不叫我？”說話之間，方怡也已趕到。沐劍屏和曾柔見韋小寶已被洪夫人截住，轉(zhuǎn)身回來，站在韋小寶身側(cè)。沐劍屏對方怡道：“方師姊，你和我們一起走罷。他……他……”說著向韋小寶一指，說道：“……一直待你很好的，你從前也起過誓，難道忘了嗎？”方怡道：“我只忠心于夫人，唯夫人之命是從?！便鍎ζ恋溃骸澳悴贿^服了夫人的藥，我以前也服過的……”韋小寶恍然大悟，才知方怡過去一再欺騙自己，都是受了洪夫人的挾制，不得不然，心中對她惱恨之意登時釋然，說道：“怡姊姊，你同我們一起去罷。”這“怡姊姊”三字，是上次他和方怡同來神龍島，在舟中親熱纏綿之時叫慣了的，方怡乍又聽到，不禁臉上一紅。突然之間，只聽得洪教主大聲叫道：“夫人，夫人！阿荃，阿荃！你……你到那里去了？”呼聲中充滿著驚惶和焦慮，顯是怕洪夫人棄他而去。但洪夫人恍若不聞。洪教主又叫了幾聲，洪夫人始終不答。韋小寶等五人都瞧著洪夫人，均想：“你怎么不答應(yīng)？教主在叫你，為什么不回去？”只見洪夫人臉上一陣暈紅，搖了搖頭，低聲道：“咱們快走，坐船逃走罷！”韋小寶又驚又喜，問道：“你……你也同我們一起走？”洪夫人道：“島上只有一艘船，不一起走也不成。教主要殺我，你不知道么？”臉上又是一紅，當(dāng)先便走。眾人向山下奔出數(shù)丈，只聽得洪教主又大聲叫了起來：“夫人，夫人！阿荃，阿荃！快回來！”突然有人長聲慘叫，顯是臨死前的叫聲，只不知是許雪亭等四人中的那一個。洪教主大叫：“你瞧，你瞧！張淡月這老家伙給我打死了。他一生一世都跟在我身邊，臨到老來，居然還要反我，真是糊涂透頂。阿荃，阿荃！你怎不回來？我不怪你。這件事我原諒你了。??！***，你砍中我啦！哈哈，胖頭陀，這一掌還不要了你的老命？你腦筋不靈，怎么跟著人家，也來向我造反，這可不是死了么？哈哈。”洪夫人停住腳步，臉上變色，說道：“他已打死了兩個?！表f小寶急道：“咱們快逃?！卑l(fā)足便奔。猛聽得洪教主叫道：“你這兩個反賊，我慢慢再收拾你們。夫人，夫人，快回來！”聲音愈叫愈近，竟是從山上追將下來。韋小寶回頭一看，只見洪教主披頭散發(fā)，疾沖過來，這一下只嚇得魂飛魄散，沒命價奔跑。許雪亭大叫：“截住他，截住他。他受了重傷，今日非殺了他不可?！睙o根道人叫道：“他跑不了的?！眱扇耸痔岜?，追將下去。不多時韋小寶等已奔近海灘，但洪教主，許雪亭，無根道人三人來得好快，前腳接后腳，都已奔到山下，三人身上臉上濺滿了鮮血。洪教主大喝：“夫人，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你要去那里？”許雪亭叫道：“夫人不要你啦！她有了個又年輕又英俊的相好?！焙榻讨鞔笈械溃骸澳愫f！”縱身過去，左掌向許雪亭頭頂猛力擊落。許雪亭左手還了一筆，無根道人也已趕到，揮刀向洪教主腰間砍去。此時洪教主的對手已只剩下兩人，但他左腿一跛一拐，身手已遠(yuǎn)不如先前靈活。洪教主叫道：“阿荃，你瞧我立刻就將這兩個反賊料理了。那四個小賤人，你都先殺了罷。只留下那小賊不殺，讓他帶我們?nèi)ト??！彼谥薪腥?，出掌仍是雄渾有力。許雪亭和無根道人難以近身。洪夫人微微冷笑，向沐劍屏等逐一瞧去。韋小寶叫道：“夫人，這四個小妞，你只要傷得一人，我立即自殺，做了鬼也不饒你。大丈夫一既出，什么……什么馬難追?！鼻榧敝拢B“死馬難追”也想不起來了。突然間拍的一聲響，許雪亭腰間中掌，他身子連幌，摔倒在地。洪教主哈哈大笑，飛足踢去。許雪亭躍起急撲，這一腳正中他胸口，喀喇聲響，胸前肋骨登時斷了數(shù)根，可是洪教主的右腿卻已被他牢牢抱住。洪教主出力掙扎，竟然摔他不脫。無根道人飛快搶上，揮刀砍落。洪教主側(cè)頭避過，反手擊出，噗的一聲，無根道人小腹中掌，但這一刀也已砍入洪教主右肩。無根道人口中鮮血狂噴，都淋在洪教主后頸，待要提刀再砍，雁瓴刀已斬入了洪教主肩骨，手上無力，再也拔不出來。洪教主叫道：“快……快來……拉開他，”洪夫人也不知是嚇得呆了，還是有意不出手相助，眼見三人糾纏狠斗，竟站在當(dāng)?shù)?，一動也不動。許雪亭抓起地下一根判官筆，奮力上送，插入了洪教主腰間。洪教主狂呼大叫，左腳踢出，將許雪亭踢得直飛出去，跟著左肘向后猛撞，無根道人身子慢慢軟倒。洪教主哈哈大笑，叫道：“這些……反賊，那……那一個是我敵手？他們……他們想造反，咳咳……咳咳，還不是……還不是都給我殺了?！鞭D(zhuǎn)過身來，向著洪夫人道：“你……你為什么不幫我？”洪夫人搖搖頭，說道：“你武功天下第一，何必要人幫？”洪教主大怒，叫道：“你也反我？你也是本教的叛徒？”洪夫人冷冷的道：“不錯，你就只顧自己。我如幫你，終究還是不免給你殺了。”洪教主叫道：“我杈死你，我杈死你這叛徒?！闭f著向洪夫人撲來。洪夫人“啊”的一聲，急忙閃避。洪教主重傷之余，行動仍是迅捷之極，左手抓住了他右臂，右手便杈在她頸中，喝道：“你說，你說，你反不反？你說不反，我就饒了你?！焙榉蛉司従彽溃骸昂芫靡郧?，我心中就在反你了。自從你逼我做你妻子那一天起，我就恨你入骨。你……你杈死我好了?！焙榻讨魃砩硝r血不斷的流到她頭上，臉上，洪夫人瞪眼凝視他，竟是目不稍瞬。洪教主大叫：“叛徒，反賊！你們個個人都反我，我……我另招新人，重組神龍教！”右手運勁，洪夫人登時透不過氣來，伸出了舌頭。韋小寶在旁邊瞧得害怕之極，眼見洪夫人立時便要給他杈死，從沙灘上拾起一塊大圓石，用力向洪教主背上擲去，噗的一聲，正中背心。洪教主眼前一黑，杈在洪夫人頸中的手便松了，轉(zhuǎn)身叫道：“你……你這小賊，我寶藏不要了，殺了你再說。”揮掌向韋小寶打去。韋小寶飛步便逃。洪教主發(fā)足追來，身后沙灘上拖著一道長長的血跡。韋小寶知道這一次給他抓住了，決難活命，沒命價狂奔。突然間嗤的一聲響，背上衣衫被洪教主扯去了一塊，若不是韋小寶身穿護(hù)身寶衣，說不定背上肌肉也被扯去了一條，他大驚之下，奔得更加快了，施展九難所授的“神行百變”輕功，在沙灘上東一彎，西一溜的亂轉(zhuǎn)，洪教主幾次伸手可及，都給他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逃了開去。他如筆直奔逃，畢竟內(nèi)力有限，早就給抓住了。但這“神行百變”是鐵劍門絕技，再加上木桑當(dāng)年另創(chuàng)新變，實是精奇奧秘之至。韋小寶“神行”是決計說不上，那“百變”兩字和他天性相近，倒也學(xué)得了三四成。因此雖非武功高手，卻也算得是當(dāng)世武林中數(shù)一數(shù)二逃命的“高腳”。洪教主吼聲連連，連發(fā)數(shù)掌。韋小寶躲開了兩掌，第三掌終于閃避不了，砰的一聲，正中后心，兩個筋斗翻了出去。幸好洪教主重傷之余，掌力大減，韋小寶又有寶衣護(hù)身，雖然給打得昏天黑地，卻也并未受傷。他正要爬起，突覺肩頭一緊，已被洪教主雙手揪住。這一來，他一顆心當(dāng)真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大駭之下，當(dāng)真是饑不擇食，慌不擇路，一低頭，便從洪教主胯下鉆了國去，驀地想道，這正是洪教主當(dāng)年所教“救命三招”之一的上半截，這招叫做“貴妃騎?！边€是“西施騎羊”，這當(dāng)兒那里還記得起？奮力縱躍，翻身騎上了洪教主的頭頸。這一招本來他并未練熟，就算練得精熟，要使在洪教主這一等一的大高手身上，那也絕無可能。但洪教主奮戰(zhàn)神龍教四高手，在發(fā)現(xiàn)夫人舍己而去之時，心神慌亂，接連受傷，此時肩頭雁瓴刀深砍入骨，小腹又插入了一支判官筆，急奔數(shù)百丈之后流血無數(shù)，內(nèi)力垂盡，雙手揪住韋小寶時早已酸軟無立，被他一掙便即掙脫，騎入了頸中。韋小寶騎上了他肩頭，生怕掉將下來，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抱住他頭，雙手中指正好按在他眼皮上。洪教主腦海中陡然如電光般一閃，記得當(dāng)年自己教他這一招，一騎上敵人項頸，立即便須挖出敵人眼珠，想不到自己一世英雄，到頭來竟命喪這小頑童之手，而他所使的招數(shù)，卻又是自己所授，當(dāng)真是報應(yīng)不爽了，想起自己一生殺人無算，受此果報也不算冤枉，不禁長嘆一聲，垂下了雙手。這口氣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仰天便倒。韋小寶還道他使什么厲害家數(shù)，急忙躍出逃開。只聽得洪教主喘息道：“阿荃，阿荃，你……你過來?！焙榉蛉讼蛩呓鼛撞?，但離他身前一丈多遠(yuǎn)便站住了。洪教主道：“你肚里……的孩子，究竟……究竟是誰的？”洪夫人搖頭道：“你何必定要知道？”說著忍不住斜眼向韋小寶瞧了一眼，臉上一陣暈紅。洪教主又驚又怒，喝道：“難道……難道是這小鬼？”洪夫人咬住下唇，默不作聲，那顯然便是默認(rèn)了。洪教主大叫：“我殺了這小鬼！”縱身向韋小寶撲去。但見洪教主滿臉是血，張開大口，露出殘缺不全的焦黃牙齒，雙手也滿是鮮血淋漓，這般撲將過來，韋小寶只嚇得魂不附體，縮身一竄，又從洪夫人胯下鉆了過去，躲在她身后。洪夫人雙臂張開，正面對著洪教主，淡淡的道：“你威風(fēng)了一世，也該夠了！”洪教主身在半空，最后一口真氣也消得無影無蹤，拍噠一聲，摔在洪夫人腳邊，惡狠狠的道：“我是教主，你們……你們都該聽我……聽我的話，為什么……為什么……都反我？你們……你們都不對，只有……只有我對。我要把你們一個個都?xì)⒘?，只有我一人才……才仙福永享……壽……與天……天……天……”最后這個“齊”字終于說不出口，張大了口，就此氣絕，雙目仍是大睜。韋小寶爬開幾步，翻身躍起，又逃開數(shù)丈，這才轉(zhuǎn)身，只見洪教主躺在地上毫不動彈，過了良久，走上兩步，擺定了隨時發(fā)足奔逃的姿勢，問道：“他死了沒有？”洪夫人嘆了口氣，輕聲道：“死了?！表f小寶又走上兩步，問道：“他……他怎么不閉上眼？”突然間拍的一聲響，臉上重重吃了個耳光，跟著右耳又被扭住，正是建寧公主。她又在韋小寶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你這小王八蛋，他不閉眼，因為你偷了他老婆。你……你怎么又跟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勾搭上了。”洪夫人哼了一聲，伸手提起建寧公主后領(lǐng)，拍的一聲，也重重打了她個耳光，一揮手，公主向后便跌。這一來韋小寶可就苦了，公主右手仍是扭住他耳朵，她身子后跌，只帶得韋小寶耳朵劇痛，撲在她身上。洪夫人喝道：“你說話再沒規(guī)矩，我立刻便斃了你?！惫鞔笈?，跳起身來，便向洪夫人沖去。洪夫人左足一勾，公主又撲地倒了。公主第三次沖起再打，又給摔了個筋斗，終于知道自己武功跟人家實在差得太遠(yuǎn)，坐在地上，又哭又罵。她可不敢罵洪夫人，口口聲聲只是：“小王八蛋！死太監(jiān)！小畜生！臭小桂子！”韋小寶撫著耳朵，只覺滿手是血，原來耳朵根已被公主扯破了長長一道口子。洪夫人低聲道：“我跟他總是夫妻一場，我把他安葬了，好不好？”語聲溫柔，竟是向韋小寶懇求準(zhǔn)許一般。韋小寶又驚又喜，忙道：“好啊，自該將他葬了?！笔捌鸬叵碌囊桓泄俟P，和洪夫人兩人在沙灘上掘坑，方怡和沐劍屏過來相助，將洪教主的尸身埋入。洪夫人跪下磕了幾個頭，輕聲說道：“你雖然強迫我嫁你，可是……可是成親以來，你自始自終待我很好。我卻從來沒真心對你。你死而有知，也不用放在心上了?！闭f著站起身來，不禁淚水撲簌簌的掉了下來。她怔怔的悄立片刻，拭干了眼淚，問韋小寶道：“咱們就在這里住下去呢，還是回到中原去？”韋小寶搔頭道：“這地方萬萬住不得，洪教主，陸先生他們的惡鬼，非向我們索命不可，當(dāng)真乖乖不得了。不過回去中原，小皇帝又要捉我殺頭，最好……最好是找個太平的地方躲了起來?！蓖蝗婚g想到一個所在，喜道：“有了。咱們?nèi)ネǔ詬u，那里既沒惡鬼，小皇帝又找我不到?！焙榉蛉藛柕溃骸巴ǔ詬u在那里？”韋小寶向西一指，笑道：“那邊這個小島，我叫它通吃島?！焙榉蛉它c頭道：“你既喜歡去，那就去罷?！辈恢绾?，對他竟是千依百順。韋小寶大樂，叫道：“去，去，大家一起都去！”過去扶起公主，笑道：“大伙兒上船罷！”公主揮手便是一掌，韋小寶側(cè)頭躲過。公主怒道：“你去你的，我不去！”韋小寶道：“這島上有許多惡鬼，無頭鬼，斷腳鬼，有給大炮轟出了腸子的拖腸鬼，有專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公主聽得害怕之極，頓足道：“還有你這專門胡說八道的嚼蛆鬼?！弊笞泔w出，在韋小寶屁股上重重一腳。韋小寶“啊”的一聲，跳了起身來。洪夫人緩步走過去。公主退開幾步。洪夫人道：“以后你再打韋公子一下，我打你十下，你踢他一腳，我踢你十腳。我說過的話，從來算數(shù)。”公主氣得臉色慘白，怒道：“你是他什么人，要你這般護(hù)著他？你……你自己老公死了，就來搶人家的老公?！狈解蹇诘溃骸澳阕约旱睦瞎?，還不是死了？”公主怒極，罵道：“小賤人，你的老公也死了?！焙榉蛉司従彽牡溃骸耙院竽阍俑艺f一句無禮的語，我叫你一個人在這島上，沒一個人陪你。”公主心想這潑婦說得出做得到，當(dāng)真要自己一個人在這島上住，這許多拖腸鬼，多手鬼擁將上來，那便如何是好？她一生養(yǎng)尊處優(yōu)”頤指氣使，這時只好收拾起金枝玉葉的橫蠻脾氣，乖乖的不再作聲。韋小寶大喜，心想：“這個小惡婆娘今日遇到了對頭，從此有人制住她，免得她一不合，伸手便打?！迸e手摸摸自己被扯傷的耳朵，兀自十分疼痛。洪夫人對方怡道：“方姑娘，請你去吩咐船夫，預(yù)備開船?！狈解溃骸笆恰！庇值溃骸胺蛉嗽醯貙傧氯绱丝蜌猓刹桓耶?dāng)?！焙榉蛉宋⑿Φ溃骸霸蹅兘窈箧⒚孟喾Q，別再什么夫人屬下的了。你叫我荃姊姊，我就叫你怡妹妹罷。那毒丸的解藥，上船后就給你服，從此以后，再也不用擔(dān)心了?！狈解豌鍎ζ炼?xì)g喜之極。一行人上得船來，舟子張帆向西。韋小寶左顧右盼，甚是得意。洪夫人果然取出解藥，給方怡服了，又打開船上鐵箱，取出韋小寶的匕首，“含沙射影”暗器，銀票等物，還給了他。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還了。韋小寶笑道：“今后我也叫你荃姊姊，好不好？”洪夫人喜道：“好啊。咱們排一排年紀(jì)，瞧是誰大誰小?！备魅藞罅松漳暝?，自然是洪夫人蘇荃最大，其次是方怡，更其次是公主。曾柔，沐劍屏和韋小寶三人同年，曾柔大了他三個月，沐劍屏小了他幾天。蘇荃，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的叫得甚是親熱，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語。蘇荃道：“她是公主殿下，不愿和我們平民百姓姊妹相稱，大家還是稱她公主殿下罷?！惫骼淅涞牡溃骸拔铱刹桓耶?dāng)?！毕氲剿齻兟?lián)群結(jié)黨，自己孤零零的，而這沒良心的死太監(jiān)小桂子，看來也是向著她四人的多，向著自己的少，傷心之下，忍不住放聲大哭。韋小寶挨到她身邊，拉著她手安慰，柔聲道：“好啦，大家歡歡喜喜的，別哭……”公主揚起手來，一巴掌打了過去，猛地里想起蘇荃說過的話來，這一掌去勢甚重，無法收住，只得中途轉(zhuǎn)向，拍的一聲，卻打在自己胸口，“啊”的一聲，呼了出來。眾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公主更是氣苦，伏在韋小寶懷里大哭。韋小寶笑道：“好啦，好啦。大家不用吵架，咱們來賭，我來做莊?！笨墒窃诤榻讨鞯蔫F箱中仔細(xì)尋找，韋小寶那兩顆骰子確再也找不到了，自是陸高軒在搜查他身邊之時，將兩顆骰子隨手拋了。韋小寶悶悶不樂。蘇荃笑道：“咱們用木頭來雕兩粒骰子罷。”韋小寶道：“木頭太輕，擲下去沒味道的。”曾柔伸手入懷，再伸手出來時握成了拳頭，笑道：“你猜這是什么？”韋小寶道：“猜銅錢嗎？那也好。總勝過了沒得賭?！痹嵝Φ溃骸澳悴聨酌?？”韋小寶笑道：“三枚?！痹釘傞_手掌，一只又紅又白的手掌中，赫然是兩粒骰子。韋小寶“啊”的一聲大叫，跳起身來，連問：“那里來的？那里來的？”曾柔輕笑一聲，把骰子放在桌上。韋小寶一把搶過，擲了一把又一把，興味無窮，只覺得這兩枚骰子兩邊輕重時時不一，顯是灌了水銀的假骰子，心想曾柔向來斯文靦腆，怎會去玩這假骰子騙人錢財？一凝思間，這才想起，心下一陣喜歡，反過左手去摟住了她腰，在她臉上一吻，笑道：多謝你啦，柔姊姊，多虧你把我這兩顆骰子一直帶在身邊?！痹釢M臉通紅，逃到外艙。原來那日韋小寶和王屋派眾弟子擲骰賭命，放了眾人，曾柔臨出營帳時向他要了這兩顆骰子去。韋小寶早就忘了，曾柔卻一直貼身而藏。骰子雖然有了，可是那幾個女子卻沒一個有賭性，雖然湊趣陪他玩耍，但賭注既小，輸贏又是滿不在乎，玩不到一頓飯功夫，大家就毫不起勁，比之在揚州的妓院，賭場，宮中，軍中等的濫賭狠賭，局面實有天壤之別。韋小寶意興索然，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們都不會的。“想起今后在通吃島避難，雖有五個美人兒相陪，可是沒錢賭，沒戲聽，這日子可也悶得很。再說，在島上便有千萬兩金子，銀子，又有何用？金銀既同泥沙石礫一般，贏錢也就如同泥沙石礫了。而雙兒生死如何，阿珂又在何處，時時掛在心頭，豈能就此撇下她兩個不理？他越想越?jīng)]趣，說道：“咱們還是別去通吃島罷?！碧K荃道：“那你說去那里？”韋小寶想了想，道：“咱們都去遼東，去把那個大寶藏挖了出來?！碧K荃道：“大家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荒島上過太平日子，不很好嗎？就算掘到了大寶藏，也沒什么用。”韋小寶道：“金銀珠寶，成千上萬，怎會沒用？”方怡道：“韃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馬到處捉你，咱們還是躲起來避避風(fēng)頭，過得一兩年，事情淡了下來，你愛去遼東，那時大伙兒再去，也還不遲?！表f小寶問曾柔和沐劍屏：“你兩個怎么說？”沐劍屏道：“我想師姊的話很是?！痹岬溃骸澳闳缦託鈵?，咱們在島上就只躲幾個月罷?！币婍f小寶臉有不豫之色，又道：“我們天天陪你擲骰子玩兒，輸了的罰打手心，好不好？”韋小寶心想：“***，打手心有什么好玩？”但見她臉帶嬌羞，神態(tài)可愛，不禁心中一蕩，說道：“好，好，就聽你們的?！狈解酒鹕韥?，微笑道：“過去我對你不住，我去做幾個菜，請你喝酒，算是向你陪罪，好不好呢？”韋小寶更是高興，忙道：“那可不敢當(dāng)?！狈解叩胶笊胰プ霾?。方怡烹飪手段著實了得，這番精心調(diào)味，雖然舟中作料不齊，仍教人人吃得贊聲不絕。韋小寶叫道：“咱們來猜拳?！便鍎ζ粒岷凸魅瞬粫氯?，韋小寶教了她們，“哥倆好”，“五經(jīng)魁首”，“四季平安”的猜了起來。公主本來悶悶不樂，猜了一會拳，喝得幾杯酒，便也有說有笑起來。在船中過得一宵，次日午后到了通吃島。只見當(dāng)日清軍扎營的遺跡猶在，當(dāng)日權(quán)作中軍帳的茅屋兀自無恙，但韋小寶大將軍指揮若定的風(fēng)光，自然蕩然無存了。韋小寶也不在意下，牽著方怡的手笑道：“怡姊姊，那日就是在這里，你騙了我上船，險些兒將這條小命，送在羅剎國。”方怡吃吃笑道：“我跟你陪過不是了，難道還要向你叩頭陪罪不成？”韋小寶道：“那倒不用。不過好心有好報，我吃了千辛萬苦，今日終究能真正陪著你了。”沐劍屏在后叫道：“你們兩個在說些什么，給人家聽聽成不成？”方怡笑道：“他說要捉住你，在你臉上雕一只小烏龜呢?！碧K荃道：“咱們別忙鬧著玩，先辦了正經(jīng)事要緊?！碑?dāng)即吩咐船夫，將船里一應(yīng)糧食用具，盡數(shù)搬上島來，又吩咐將船上的帆篷，篙槳，繩索，船尾木舵都拆卸下來，搬到島上，放入懸崖的一個山洞之中。韋小寶贊道：“荃姊姊真細(xì)心，咱們只須看住這些東西，這艘船便開不走，不用擔(dān)心他們會逃走。”話猶未了，忽聽得海上遠(yuǎn)遠(yuǎn)砰的一響，似是大炮之聲，六人都吃了一驚，向大海望去。只見海面上白霧彌漫，霧中隱隱有兩艘船駛來，跟著又是砰砰兩響，果然是船上開炮。韋小寶叫道：“不好了！小皇帝派人來捉我了?！痹岬溃骸霸蹅兛焐洗恿T?！碧K荃道：“帆舵都在岸上，來不及裝了，只好躲了起來，見機行事?！绷酥谐斯鳎溆辔迦硕际嵌鄽v艱險，倒也并不如何驚慌。蘇荃又道：“不管躲得怎么隱秘，終究會給官兵搜出來。怎么躲到那邊崖上的山洞里，官兵只能一個個上崖進(jìn)攻，來一個殺一個，免得給他們一擁而上。”韋小寶道：“對，這叫做一夫當(dāng)關(guān)，甕中捉鱉?！碧K荃微笑道：“對了！”公主卻忍不住哈哈大笑。韋小寶瞪眼道：“有什么好笑？”公主抿嘴笑道：“沒什么。你的成語用得真好，令人好生佩服?！表f小寶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料想必是自己成語用錯了，向公主瞪了一眼。六人進(jìn)了山洞。蘇荃揮刀割些樹枝，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從樹枝孔隙間向外望去。只見兩艘船一前一后，筆直向通吃島駛來。后面那艘船還在不住發(fā)炮，炮彈落在前船四周，水柱沖起。韋小寶道：“后面這船在開炮打前面那艘?！碧K荃道：“但愿如此。只不過他們來到島上，見到船夫，一問就知，非來搜尋不可。就算我們搶先殺了船夫，也來不及掩埋尸首了?！表f小寶道：“前面的船怎地不還炮？真是沒用。最好你打我一炮，我打你一炮，大家都打中了，兩艘船一起沉入海底。”前面那船較小，帆上吃滿了風(fēng)，駛得甚快。突然一炮打來，桅桿斷折，帆布燒了起來。韋小寶等忍不住驚呼。前船登時傾側(cè)，船身打橫，跟著船上放下小艇，十余人跳入艇中，舉槳劃動。其時離島已近，后船漸漸追近，水淺不能靠岸，船上也放下小艇，卻有五艘。前面一艘逃，后面五艘追。不多時，前面艇中十余人跳上了沙灘，察看周遭情勢。有人縱聲呼道：“那邊懸崖可以把守，大家到那邊去?！表f小寶聽這呼聲似是師父陳近南，待見這十余人順著山坡奔上崖來。奔到近處，一人手執(zhí)廠劍，站在崖邊指揮，卻不是陳近南是誰？韋小寶大喜，從山洞中躍出，叫道：“師父，師父！”陳近南一轉(zhuǎn)身，見是韋小寶，也是驚喜交集，叫道：“小寶，怎么你在這里？”韋小寶飛步奔近，突然一呆，只見過來的十余人中一個姑娘明眸雪膚，竟是阿珂。他大叫一聲：“阿珂！”搶上前去。卻見她身后站著一人，赫然是鄭克爽。既見阿珂，再見鄭克爽，原是順理成章之事，但韋小寶大喜若狂之下，再見到這討厭家伙，登時一顆心沉了下來，呆呆站定。旁邊一人叫道：“相公！”另一人叫道：“韋香主！”他順口答應(yīng)一聲，眼角也不向二人斜上一眼，只是癡癡的望向阿珂。忽覺一雙柔軟的小手伸過來握住了他左掌，韋小寶身子一顫，轉(zhuǎn)頭去看，只見一張秀麗的面龐上滿是笑容，眼中卻淚水不住流將下來，卻是雙兒。韋小寶大喜，一把將她抱住，叫道：“好雙兒，這可想死我了?！币活w心歡喜得猶似要炸開來一般，剎時之間，連阿珂也忘在腦后了。陳近南叫道：“馮大哥，風(fēng)兄弟，咱們守住這里通道。”兩人齊聲答應(yīng)，各挺兵刃，并肩守住通上懸崖的一條窄道，原來一個是馮錫范，一個是風(fēng)際中。韋小寶突然遇到這許多熟人，只問：“你們怎么會到這里？”雙兒道：“風(fēng)大爺帶著我到處找你，遇上了陳總舵主，打聽到你們上了船出海，于是……于是……”說到這里，喜歡過度，喉頭哽著說不下去了。這時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灘，從崖上俯視下去，都是清兵，共有七八十人。當(dāng)先一人手執(zhí)長刀，身形魁梧，相隔遠(yuǎn)了，面目看不清楚，那人指揮清兵布成了隊伍。一隊人遠(yuǎn)遠(yuǎn)站定，那將軍一聲令下，眾兵從背上取下長弓，從箭壺里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箭頭對準(zhǔn)了懸崖。陳近南叫道：“大家伏下！”遇上了這等情景，韋小寶自不用師父吩咐，一見清兵取弓在手，早就穩(wěn)穩(wěn)妥妥地縮在一塊巖石之后。只聽那將軍叫道：“放箭！”登時箭聲颼颼不絕。懸崖甚高，自下而上的仰射，箭枝射到時勁力已衰。馮錫范和風(fēng)際中一挺長劍，一持單刀，將迎面射來的箭格打開去。馮錫范叫道：“施瑯，你這不要臉的漢奸，有膽子就上來，一對一跟老子決一死戰(zhàn)?！表f小寶心道：“原來下面帶兵的是施瑯。行軍打仗，這人倒是一把好手?！敝宦犑┈樈械溃骸澳阌蟹N就下來，單打獨斗，老子也不怕你?！瘪T錫范道：“好！”正要下去。陳近南道：“馮大哥，別上他當(dāng)。這人卑鄙無恥，什么事都做得出?！瘪T錫范只走出一步，便即住足，叫道：“你說單打獨斗，干嗎又派五艘小艇……***，是六艘，連我們的艇子也偷去了，臭漢奸，你叫小艇去接人，還不是想倚多為勝嗎？”施瑯笑道：“陳軍師，馮隊長，你兩位武功了得，施某向來佩服。常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還是帶了鄭公子下來，一齊投降了罷?；噬弦欢ǚ饽銉晌蛔龃蟠蟮墓?。”施瑯當(dāng)年是鄭成功手下的大將，和周全斌，甘輝，馬信，劉國軒四人合稱“五虎將”。陳近南是軍師。馮錫范武功雖強，將略卻非所長，乃是鄭成功的衛(wèi)士隊長。施瑯和陳馮二人并肩血戰(zhàn)，久共患難，這時對二人仍以當(dāng)年的軍銜相稱。懸崖和下面相距七八丈，施瑯站得又遠(yuǎn)，可是他中氣充沛，一句話送上崖來，人人聽得清楚。鄭克爽臉上變色，顫聲道：“馮師父你……你不可投降?！瘪T錫范道：“公子放心。馮某只教有一口氣在，決不能投降韃子?！标惤想m知馮錫范陰險奸詐，曾幾次三番要加害自己，要保鄭克爽圖謀延平郡王之位，但此時他說來大義凜然，好生相敬，說道：“馮大哥，你我今日并肩死戰(zhàn)，說什么也要保護(hù)二公子周全?！瘪T錫范道：“自當(dāng)追隨軍師?！编嵖怂溃骸败妿煷朔ｑ{有功，回到臺灣，我必奏明父王，大大的……大大的封賞?！标惤系溃骸澳鞘菍傧路莓?dāng)所為?！闭f著走向崖邊察看敵情。韋小寶笑道：“鄭公子，大大的封賞倒也不必。你只要不翻臉無情，害我?guī)煾?，就多謝你啦?！编嵖怂蛩闪艘谎?。韋小寶低聲道：“師姊，咱們不如捉了鄭公子，去獻(xiàn)給清兵罷。”阿珂啐道：“一見了面，就不說好話。你怎么又來嚇?biāo)俊表f小寶笑道：“嚇幾下玩兒，又嚇不死的。就算嚇?biāo)懒?，也不打緊?！卑㈢媾蘖艘宦?，突然間臉上一紅，低下頭去。韋小寶問雙兒：“大家怎么在一起了？”雙兒道：“陳總舵主帶了風(fēng)大爺和我出海找你。我想起你曾到這通吃島來過，跟陳總舵主說了，便到這里來瞧瞧。途中湊巧見到清兵炮船追趕鄭公子，打沉了他座船，我們救了他上船，逃到這里。謝天謝地，終于見到了你?！闭f到這里，眼圈又紅了。韋小寶伸手拍拍她肩頭，說道：“好雙兒，這些日子中，我沒一天不記著你?！边@句話倒不是口是心非，阿珂和雙兒兩個，他每天不想上十次，也有八次，倒還是記掛雙兒的次數(shù)多了些。陳近南叫道：“眾位兄弟，乘著韃子援兵未到，咱們下去沖殺一陣。否則再載得六艇韃子兵來，就不易對付了?！北娙她R聲稱是。這次來到島上的十余人中，除了陳，馮，鄭，風(fēng)以及阿珂，雙兒外，尚有天地會眾八人，鄭克爽的衛(wèi)士三人。陳近南道：“鄭公子，陳姑娘，小寶，雙兒，你們四個留在這里。余下的跟我沖！”長劍一揮，當(dāng)先下崖。馮錫范，風(fēng)際中和其余十一人跟著奔下，齊聲吶喊，向清兵隊疾沖而前。清兵紛紛放箭，都給陳，馮，風(fēng)三人格打開了。先前乘船水戰(zhàn)，施瑯?biāo)说氖谴髴?zhàn)船，炮火厲害，陳近南等只有挨打的份兒。這時近身接戰(zhàn)，清兵隊中除了施瑯一人之外，余下的都武功平平，怎抵得住陳，馮，風(fēng)三個高手？天地會兄弟和鄭府衛(wèi)士身手也頗了得，這十四個人一沖入陣，清兵當(dāng)者披靡。韋小寶道：“師姊，雙兒，咱們也下去沖殺一陣?！卑㈢婧碗p兒同聲答應(yīng)。鄭克爽道：“我也去！”眼見韋小寶拔了匕首在手，沖下崖去，雙兒和阿珂先后奔下。鄭克爽只奔得幾步，便停步不前，心想：“我是千金之體，怎能跟這些屬下同去犯險？”叫道：“阿珂，你也別去罷！”阿珂不應(yīng)，緊隨在韋小寶身后。韋小寶武功雖然平平，但身有四寶，沖入敵陣之中，卻是履險如夷。那四寶？第一寶，匕首鋒銳，敵刃必折；第二寶，寶衣護(hù)身，刀槍不入；第三寶，逃功精妙，追之不及；第四寶，雙兒在側(cè)，清兵難敵。侍此四寶而和高手?jǐn)硨?，固然仍不免落敗，但對付清兵卻綽綽有余，霎時間連傷數(shù)人，果然是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心想：“當(dāng)年趙子龍長坂坡七進(jìn)七出，那也不過如此。說不定還是我韋小寶……”眾人一陣沖殺，清兵四散奔逃。陳近南單戰(zhàn)施瑯，一時難解難分。馮錫范和風(fēng)際中卻將眾兵將殺得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頓飯時分，八十多名清兵已死傷了五六十人，殘兵敗將紛紛奔入海中。眾水軍水性精熟，忙向大船游去。這一邊天地會的兄弟死了二人，重傷一人，余下的將施瑯團(tuán)團(tuán)圍住。施瑯鋼刀翻飛，和陳近南手中長劍斗得甚是激烈，雖然身陷重圍，卻絲毫不懼。韋小寶叫道：“施將軍，你再不拋刀投降，轉(zhuǎn)眼便成狗肉之醬了?！笔┈樐窠討?zhàn)，對旁人的行不聞不見。斗到酣處，陳近南一聲長嘯，連刺三劍，第三劍上已和施瑯的鋼刀黏在一起。他手腕抖動，急轉(zhuǎn)了兩個圈子，只聽得施瑯“啊”的一聲，鋼刀脫手飛出。陳近南劍尖起處，指住了他咽喉，喝道：“怎么說？”施瑯怒道：“你打贏了，殺了我便是，有什么話好說？”陳近南道：“這當(dāng)兒你還在自逞英雄好漢？你背主賣友，英雄好漢是這等行徑嗎？”施瑯突然身子一仰，滾倒在地，這一個打滾，擺脫了喉頭的劍尖，雙足連環(huán)，疾向陳近南小腿踢去。陳近南長劍豎立，擋在腿前。施瑯這兩腳倘若踢到，便是將自己雙足足踝送到劍鋒上去，危急中左手在地上一撐，兩只腳硬生生的向上虛踢，一個倒翻筋斗向后躍出，待得站起，陳近南的劍尖又已指在他喉頭。施瑯心頭一涼，自知武功不是他對手，突然問道：“軍師，國姓爺待我怎樣？”這句話問出來，卻大出陳近南意料之外。剎那之間，鄭成功和施瑯之間的恩怨糾葛，在陳近南腦海中一幌而過，他嘆了口氣，說道：“平心而論，國姓爺確有對你不住地方?？墒窃蹅兪車諣敶蠖?，縱然受了冤屈，又有什么法子？”施瑯道：“難道要我學(xué)岳飛含冤而死？”陳近南厲聲道：“就算你不能做岳飛，可也不能做秦檜，你逃得性命，也就是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投降韃子，去做那豬狗不如的漢奸？”施瑯道：“我父母兄弟，妻子兒女又犯了什么罪，為什么國姓爺將他們殺得一個不剩？他殺我全家，我便要殺他全家報仇！”陳近南道：“報仇事小，做漢奸事大。今日我殺了你，瞧你有沒有面目見國姓爺去。”施瑯腦袋一挺，大聲道：“你殺我便了。只怕是國姓爺沒臉見我，不是我沒臉見他。”陳近南厲聲道：“你到這當(dāng)口，還是振振有詞?！庇粍Υ倘胨屎恚瑓s不由得想到昔日戰(zhàn)陣中同生共死之情。施瑯在國姓爺部下身先士卒，浴血苦戰(zhàn)，功勞著實不小，若不是董夫人干預(yù)軍務(wù)，侮慢大將，此人今日定是臺灣的干城，雖然投敵叛國，絕無可恕，但他全家無辜被戮，實在也是其情可憫，說道：“我給你一條生路。你若能立誓歸降，重歸鄭王爺麾下，今日就饒了你性命。今后你將功贖罪盡力于恢復(fù)大業(yè)，仍不失為一條堂堂漢子。施兄弟，我良相勸，盼你回頭?！弊詈筮@句話說得極是懇切。施瑯低下了頭，臉有愧色，說道：“我若再歸了臺灣，豈不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陳近南回劍入鞘，走近去握住他手，說道：“施兄弟，為人講究的是大義大節(jié)，只要你今后赤心為國，過去的一時糊涂，又有誰敢來笑你？就算是關(guān)王爺，當(dāng)年也降過曹操?！蓖蝗槐澈笠蝗苏f道：“這惡賊說我爺爺殺了他全家，我臺灣決計容他不得。你快快將他殺了?！标惤匣剡^頭來，見說話的是鄭克爽，便道：“二公子，施將軍善于用兵，當(dāng)年國姓爺軍中無出其右。他投降過來，于我反清復(fù)明大業(yè)有極大好處。咱們當(dāng)以國家為重，過去的私人怨仇，誰也不再放在心上罷?！编嵖怂湫Φ溃骸昂撸巳说降门_灣，握了兵權(quán)，我鄭家還有命么？”陳近南道：“只要施將軍立下重誓，我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他決無異心?！编嵖怂湫Φ溃骸暗人麣⒘宋胰倚悦愕纳砑倚悦愕闷饐?？臺灣是我鄭家的，可不是你陳軍師陳家的?！标惤现粴獾檬肿惚洌瑥娙膛瓪?，還待要說，施瑯突然拔足飛奔，叫道：“軍師，你待我義氣深重，兄弟永遠(yuǎn)不忘。鄭家的奴才，兄弟做不了……”陳近南叫道：“施兄弟，回來，有話……”突然背心上一痛，一柄利刃自背刺入，從胸口透了出來。這一劍卻是鄭克爽在他背后忽施暗算。憑著陳近南的武功，便十個鄭克爽俄殺他不得，只是他眼見施瑯已有降意，卻被鄭克爽罵走，知道這人將才難得，只盼再圖挽回，萬萬料不到站在背后的鄭克爽竟會陡施毒手。當(dāng)年鄭成功攻克臺灣，派兒子鄭經(jīng)駐守金門、廈門。鄭經(jīng)很得軍心，卻行止不謹(jǐn)，和乳母通奸生子。鄭成功得知后憤怒異常，派人持令箭去廈門殺鄭經(jīng)。諸將認(rèn)為是“亂命”，不肯奉令，公啟回稟，有“報恩有日，侯闕無期”等語。鄭成功見部將拒命，更是憤怒，不久便即病死，年方三十九歲。臺灣統(tǒng)兵將領(lǐng)擁立鄭成功的弟弟鄭襲為主。鄭經(jīng)從金廈回師臺灣，打垮臺灣守軍而接延平王位。鄭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禍變，王爺早逝，俱因乳母生子而起，是以對乳母所生的克臧十分痛恨，極力主張立嫡孫克爽為世子。鄭經(jīng)卻不聽母。陳近南一向?qū)︵嵔?jīng)忠心耿耿，他女兒又嫁克臧為妻，董夫人和馮錫范等暗中密謀，知道要擁立克爽，必須先殺陳近南，以免他從中作梗，數(shù)次加害，都被他避過。不料他救得鄭克爽性命，反而遭了此人毒手。這一劍突如其來，誰都出其不意。馮錫范正要追趕施瑯，只見韋小寶挺匕首向鄭克爽刺去。馮錫范回劍格擋，嗤的一聲，手中長劍斷為兩截。但他這一劍內(nèi)勁渾厚，韋小寶的匕首也脫手飛出。馮錫范跟著一腳，將韋小寶踢了個筋斗，待要追擊，雙兒搶上攔住。風(fēng)際中和兩名天地會兄弟上前夾攻。韋小寶爬起身來，拾起匕首，悲聲大喊：“這惡人害死了總舵主，大伙兒跟他拼命！”向鄭克爽沖去。鄭克爽側(cè)身閃避，挺劍刺向韋小寶后腦。他武功遠(yuǎn)較韋小寶高明，這一劍頗為巧妙，眼見韋小寶難以避過，忽然斜刺里一刀伸過來格開，卻是阿珂。她叫道：“別傷我?guī)煹?！”跟著兩名天地會兄弟攻向鄭克爽。馮錫范力敵風(fēng)際中和雙兒等四人，兀自占到上風(fēng)，拍的一掌，將一名天地會兄弟打得口噴鮮血而死。忽聽得鄭克爽哇哇大叫，馮錫范拋下對手，向鄭克爽身畔奔去，揮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會兄弟。他知陳近南既死，這伙人以韋小寶為首，須得先行料理這小鬼，即伸掌往韋小寶頭頂拍落。雙兒叫道：“相公，快跑！”縱身撲向馮錫范后心。韋小寶道：“你自己小心！”拔足便奔。馮錫范心想：“我如去追這小鬼，公子無人保護(hù)?！鄙熳蟊郾疣嵖怂?，向著韋小寶追來。他雖抱著一人，還是奔得比韋小寶快了幾分。韋小寶回頭一看，嚇了一跳，伸手便想去按“含沙射影”的機括，這么腳步稍緩，馮錫范來得好快，右掌已然拍到。這當(dāng)兒千鈞一發(fā)，如等發(fā)出暗器，多半已給他打得腦漿迸裂，只得斜身急閃，使上了“神行百變”之技，逃了開去。馮錫范這一下沖過了頭，急忙收步，轉(zhuǎn)身追去。韋小寶叫道：“我?guī)煾傅墓砘曜穪砹?！來摸你的頭了！”說得兩句話，松了一口氣，馮錫范又趕近了一步。后面雙兒和風(fēng)際中銜尾急追，只盼截下馮錫范來。韋小寶東竄西奔，變幻莫測，馮錫范抱了鄭克爽，身法究竟不甚靈便，一時追他不上。雙兒和風(fēng)際中又在后相距數(shù)丈。追逐得一陣，韋小寶漸感氣喘，情急之下，發(fā)足便往懸崖上奔去。馮錫范大喜，心想你這是自己逃入了絕境，眼見這懸崖除了一條窄道之，四面臨空，更無退路，反而追得不這么急了。只是韋小寶在這條狹窄的山路上奔跑，“神行百變”功夫便使不出來，他剛踏上崖頂，馮錫范也已趕到。韋小寶大叫：“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大家快來幫忙啊，再不出來，大家要做寡婦了?！彼酉驊已马斨畷r，崖上五女早已瞧見。蘇荃見馮錫范左臂中挾著一人，仍是奔躍如飛，武功之強，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遜一籌而已，早已持刀伏在崖邊，待馮錫范趕到，刷的一刀，攔腰疾砍。馮錫范先前聽見韋小寶大呼小叫，只道仍是擾亂人心，萬料不到此處果然伏得有人，但見這一刀招數(shù)精奇，著實了得，微微一驚，退了一步，大喝一聲，左足微幌，右足突然飛出，正中蘇荃手腕。蘇荃“啊”的一聲，柳葉刀脫手，激飛上天。韋小寶正是要爭這頃刻，身子對準(zhǔn)了馮錫范，右手在腰間“含沙射影”的機括上力掀，嗤嗤嗤聲響，一蓬絕細(xì)鋼針急射而出，盡數(shù)打在馮錫范和鄭克爽身上。馮錫范大聲慘叫，松手放開鄭克爽，兩人骨碌碌的從山道上滾了下去。雙兒和風(fēng)際中正奔到窄道一半，見兩人來勢甚急，當(dāng)即躍起避過。鄭馮二人滾到懸崖腳邊，鋼針上毒性已發(fā)，兩人猶如殺豬似的大叫大嚷，不住翻滾?？偹愫翁枋厝肴A山派門下之后，遵從師訓(xùn)，一切陰險劇毒從此摒棄不用，這“含沙射影”鋼針上所喂的只是麻藥，并非致命劇毒，否則以當(dāng)年五毒教教主所傳的喂毒暗器，見血封喉，中人立斃，馮鄭二人滾不到崖底，早已氣絕。饒是如此，鋼針入體，仍是麻癢難當(dāng)，兩人全身便似有幾百只蝎子、蜈蚣一齊咬噬一般。馮錫范雖然硬朗，卻也忍不住呼叫不絕。韋小寶、雙兒、風(fēng)際中、蘇荃、方怡、沐劍屏、公主、曾柔、阿珂等先后趕到，眼見馮鄭二人的情狀，都相顧駭然。韋小寶微一定神，喘了幾口氣，搶到陳近南身邊，只見鄭克爽那柄長劍穿胸而過，兀自插在身上，但尚未斷氣，不由得放聲大哭，抱起了他身子。陳近南功力深湛，內(nèi)息未散，低聲說道：“小寶，人總是要死的。我……我一生為國為民，無愧于天地。你……你……你也不用難過。”韋小寶只叫：“師父，師父！”他和陳近南相處時日其實甚暫，每次相聚，總是擔(dān)心師父查考自己武功進(jìn)境，心下惴惴，一門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委，掩飾自己不求上進(jìn)，極少有什么感激師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見他立時便要死去，師父平日種種不之教，對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愛，立時充滿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說道：“師父，我對你不住，你……你傳我的武功，我……我……我一點兒也沒學(xué)。”陳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師父就很歡喜，學(xué)不學(xué)武功，那……那并不打緊。”韋小寶道：“我一定聽你的話，做好人，不……不做壞人。”陳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一向來就是好孩子。”韋小寶咬牙切齒的道：“鄭克爽這惡賊害你，嗚嗚，嗚嗚，師父，我已制住了他，一定將他斬成肉醬，替你報仇，嗚嗚，嗚嗚……”邊哭邊說，淚水直流。陳近南身子一顫，忙道：“不，不！我是鄭王爺?shù)牟繉?。國姓爺待我恩重如山，咱們無論如何，不能殺害國姓爺?shù)墓侨狻瓕幙伤麩o情，不能我無義，小寶，我就要死了，你不可敗壞我的忠義之名。你……你千萬要聽我的話……”他本來臉含微笑，這時突然臉色大為焦慮，又道：“小寶，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放他回臺灣，否則，否則我死不瞑目?！表f小寶無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師父饒了這惡賊，我聽你……聽你吩咐便是。”陳近南登時安心，吁了口長氣，緩緩的道：“小寶，天地會……反清復(fù)明大業(yè)，你好好干，咱們漢人齊心合力，終能恢復(fù)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見……見不著了……”聲音越說越低，一口氣吸不進(jìn)去，就此死去。韋小寶抱著他身子，大叫：“師父，師父！”叫得聲嘶力竭，陳近南再無半點聲息。蘇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見陳近南已死，韋小寶悲不自勝，人人都感凄惻。蘇荃輕撫他肩頭，柔聲道：“小寶，你師父過去了。”韋小寶哭道：“師父死了，死了！”他從來沒有父親，內(nèi)心深處，早已將師父當(dāng)作了父親，以彌補這個缺憾，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師父逝世，心中傷痛便如洪水潰堤，難以抑制，原來自己終究是個沒父親的野孩子。蘇荃要岔開他的悲哀之情，說道：“害死你師父的兇手，咱們怎生處置？”韋小寶跳起身來，破口大罵：“辣塊媽媽，小王八蛋。我?guī)煾甘悄汔嵓也繉伲翼f小寶可沒吃過你鄭家一口飯，使過鄭家一文錢。你***臭賊，你還欠了我一萬兩銀子沒還呢。師父要我饒你性命，好，性命就饒了，那一萬兩銀子，趕快還來，你還不出來嗎？我割你一刀，就抵一兩銀子?！笨谥型戳R不絕，執(zhí)著匕首走到鄭克爽身邊，伸足向他亂踢。鄭克爽身上中的毒針遠(yuǎn)較馮錫范為少，這時傷口痛癢稍止，聽得陳近南饒了自己性命，當(dāng)真大喜過望，可是債主要討債，身邊卻沒帶銀子，哀求道：“我……我回到臺灣，一定加十倍，不，加一百倍奉還?！表f小寶在他頭上踢了一腳，罵道：“你這狼心狗肺、忘恩負(fù)義的臭賊，說話有如放屁。這一萬刀非割不可?！鄙斐鲐笆祝谒橆a上磨了兩磨。鄭克爽嚇得魂飛天外，向阿珂望了一眼，只盼她出口相求，突然想到：“不對，不對！這小賊最心愛的便是阿珂，此刻她如出為我說話，這小賊只有更加恨我，這一萬刀就一刀也少不了?！闭f道：“一百萬兩銀子，我一定還的。韋香主，韋相公如果不信……”韋小寶又踢了他一腳，叫道：“我自然不信！我?guī)煾感帕四?，你卻害死了他！”心中悲憤難禁，伸匕首便要在他臉上刺落。鄭克爽叫道：“你既不信，那么我請阿珂擔(dān)保?！表f小寶道：“擔(dān)保也沒用。她擔(dān)保過你的，后來還不是賴帳。”鄭克爽道：“我有抵押?！表f小寶道：“好，把你的狗頭割下來抵押，你還了我一百萬兩銀子，我把你的狗頭還你。”鄭克爽道：“我把阿珂抵押給你！”霎時之間，韋小寶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手一松，匕首掉落，嗤的一聲，插入泥中，和鄭克爽的腦袋相距不過數(shù)寸。鄭克爽“啊喲”一聲，急忙縮頭，說道：“我把阿珂押給你，你總信了，我送了一百萬兩銀子來，你再把阿珂還我?！表f小寶道：“那倒還可商量?！卑㈢娼械溃骸安恍校恍?。我又不是你的，你怎押我？”說著哭了出來。鄭克爽急道：“我此刻大禍臨頭，阿珂對我毫不關(guān)心，這女子無情無義，我不要了。韋香主如肯要她，我就一萬兩銀子賣斷了給你。咱們兩不虧欠，你不用割我一萬刀了?！表f小寶道：“她心里老是向著你，你賣斷了給我也沒用。”鄭克爽道：“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怎么還會向著我？”韋小寶又驚又喜，顫聲道：“你……你說什么？”鄭克爽道：“那日在揚州麗春院里，你跟她同床，她有了孩子……”阿珂大聲驚叫，一躍而起，掩面向大海飛奔。雙兒幾步追上，挽住了她手臂拉了回來。阿珂哭道：“你……你答應(yīng)不說的，怎么……怎么又說了出來？你說話就如是放……放……”雖在羞怒之下，仍覺這“屁”字不雅，沒說出口來。鄭克爽見韋小寶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只怕他又有變卦，忙道：“韋香主，這孩子的的確確是你的。我跟阿珂清清白白，她說要跟我拜堂成親之后，才好做夫妻。你……你千萬不可多疑?！表f小寶問道：“這便宜老子，你又干么不做？”鄭克爽道：“她自從肚里有了你的孩子之后，常常記掛著你，跟我說話，一天到晚總是提到你。我聽著好生沒趣，我還要她來做什么？”阿珂不住頓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怒道：“你就什么……什么都說了出來?！边@么說，自是承認(rèn)他的說話不假。韋小寶大喜，道：“好！那就滾你***臭鴨蛋罷！”鄭克爽也是大喜，忙道：“多謝，多謝！祝你兩位百年好合，這份賀禮，兄弟……兄弟日后補送。”說著慢慢爬起身來。韋小寶呸了一聲，在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我這一生一世，再也不見你這臭賊?！毙南耄骸拔掖饝?yīng)師父今日饒他性命，日后卻不妨派人去殺了他，給師父報仇。只要派的人不是天地會的，旁人便不怪不到師父頭上?！比嵏l(wèi)士一直縮在一旁，直到見韋小寶饒了主人性命，才過來扶住鄭克爽，又將躺在地下的馮錫范扶起。鄭克爽眼望大海，心感躊躇。施瑯?biāo)说膽?zhàn)船已然遠(yuǎn)去，岸邊還泊著兩艘船，自己乘過的那艘給清兵大炮轟得桅斷帆毀，已難行駛，另一艘則甚完好，那顯是韋小寶等要乘坐的，決無讓給自己之理。他低聲問道：“馮師父，咱們沒船，怎么辦？”馮錫范道：“上了小艇再說?！币恍腥寺蚝＿呅腥ァＭ蝗簧砗笠蝗藚柭暫鹊溃骸扒衣?！韋香主饒了你們性命，我可沒饒?！编嵖怂粤艘惑@，只見一人手執(zhí)鋼刀奔來，正是天地會好手風(fēng)際中。鄭克爽顫聲道：“你……你是天地會的兄弟，天地會一向受臺灣延平王府節(jié)制，你……你……”風(fēng)際中厲聲道：“我怎么樣？給我站??！”鄭克爽心中害怕，只得應(yīng)了聲：“是?！憋L(fēng)際中回到韋小寶身前，說道：“韋香主，這人害死總舵主，是我天地會數(shù)萬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決計饒他不得。總舵主曾受國姓爺大恩，不肯殺他子孫。韋香主又奉了總舵主的遺命，不能下手。屬下可從來沒見過國姓爺，總舵主的遺命也不是對我而說。屬下今日要手刃這惡賊，為總舵主報仇?！表f小寶右手手掌張開，放在耳后，側(cè)頭作傾聽之狀，說道：“你說什么？我耳朵忽然聾了，什么話也聽不見。風(fēng)大哥，你要干什么事，不妨放手去干，不必聽我號令。我的耳朵生了毛病，唉，定是給施瑯這家伙的大炮震聾了。”這話再也明白不過，風(fēng)際中要殺鄭克爽，盡可下手，他決不阻止。眼見風(fēng)際中微有遲疑之意，韋小寶又道：“師父臨死之時，只是叫我不可殺鄭克爽，可并沒吩咐我保護(hù)他一生一世啊。只要我不親自下手，也就是了。天下幾萬萬人，個個可以殺他，又有誰管得了？”風(fēng)際中一拉韋小寶的衣袖，道：“韋香主借一步說話?！眱扇俗叱鍪嗾桑L(fēng)際中停了腳步，說道：“韋香主，皇上一直很喜歡你，是不是？”韋小寶大奇，道：“是啊，那又怎樣？”風(fēng)際中道：“皇上要你殺總舵主，你不肯，自己逃了出來，足見你義氣深重。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人人都是十分佩服?！表f小寶搖了搖頭，凄然道：“可是師父終究還是死了。”風(fēng)際中道：“總舵主是給鄭克爽這小子害死的，不過皇上交給韋香主的差使，那也算是辦到了……”韋小寶大是詫異，問道：“你……你為什么說這……這等話？”風(fēng)際中道：“皇上心中，對三個人最是忌憚，這三人不除，皇上的龍庭總是坐不穩(wěn)。第一個是吳三桂，那不用說了。第二個便是總舵主，天地會兄弟遍布天下，反清復(fù)明的志向從不松懈，皇上十分頭痛?，F(xiàn)今總舵主死了，除去了皇上的一件大事……”韋小寶聽到這里，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是你，是你，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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