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營地的道路四通八達(dá)，不僅有夏路直通中原，而且鄰國也有直接通往的道路或者是水路。

漢陽諸姬跟著隨國臣服于楚之后，兩代楚王都很重視修醬通往這些諸侯國的道路，巴國自然也在其中，巴國背叛楚國，楚王怒氣沖沖，兩國之間的戰(zhàn)火幾乎一觸而發(fā)。

楚巴邊境上的庶人們守著農(nóng)田里才種下沒多久的稻谷，一邊擔(dān)心什么時候兩國打起來，一邊咒天咒地，咒巴人一年從頭餓到尾。

閻氏的人就是在這一片庶人和守城士兵咒罵巴人的氣氛中進(jìn)了城，公子元打定主意反正已經(jīng)和閻氏落個仇怨了，不如做的徹底些，看看這家人到底是在打算個什么東西，要是真的是勾結(jié)巴人，到時候?qū)⒆锩鴮?shí)，閻氏一門上下恐怕不是被判以大辟之刑就剩下出奔了。然后那些封地和財(cái)物自然是被重新瓜分。

公子元讓家老派來的人是家老的一個子弟，面目平庸，放在人群里頭絲毫都不起眼。換了一副士人的裝束，混在士人堆里分都分不出來。

那子弟在家老哪里認(rèn)了人，一路跟著從郢都往西南方向而去。到了巴國，才發(fā)現(xiàn)閻氏派出去的人竟然還真的是到巴國。

如今楚國和巴國鬧的正僵，指不準(zhǔn)什么時候楚軍就撲過來復(fù)仇，閻氏才出了一個因?yàn)榘蛙姳慌写蟊僦痰淖拥?，后腳就急哄哄的派人到巴國，這事情怎么想都不對勁。

于是悄悄的跟著入城做生意的商人一同進(jìn)了城。

人都是要吃鹽，諸國之間，唯有臨海的齊國大量產(chǎn)鹽，而齊國上卿管仲又偏偏卡緊鹽向各國的輸送，那么商人們的用處就完全發(fā)揮出來了，不準(zhǔn)直接將鹽帶出，那么腌制好的菜蔬和魚蝦就可以了，反正也有鹽的味道，諸國之中對這種商人也是格外寬容，公子元混在賣鹽的商人隊(duì)伍里頭很快進(jìn)了城，跟著閻氏的人到了巴國的國都。

那人形跡可疑，而且入城之后竟然直接去了內(nèi)城，這下子是連去看都不用了。楚王并沒有派人出使巴國，而且就算是要派遣行人去巴國，也不會偷偷摸摸的派閻氏的人去。閻氏才犯了法，楚王對著一氏都是心煩意燥的，怎么會動用他們？

那人連忙抓過自己跟著的同伴，囑咐他們繼續(xù)盯著，他修書一封發(fā)往郢都。

楚王在被巴人背后一棍子打蒙之后，下令讓國內(nèi)好好從事農(nóng)桑，而且他也加大了對于東皇太一、少司命、大司命等一系列神祗的祭祀規(guī)格。陳妤身為君夫人，這些祭祀每年都是和楚王一起去的。楚王這么玩命似的搞生產(chǎn)令士兵加緊訓(xùn)練，還有祭祀鬼神，陳妤知道楚王這是在憋著勁，等著來年狠狠把巴人給痛打一頓。

楚王從繼位到現(xiàn)在有十多年了，向來只有他帶著人把對方打一頓，暗算的滿地找牙，這被巴人從背后一記悶棍敲下來，還真是捕雀的被雀啄了眼。

被麻雀啄了的楚王，磨刀霍霍勢必要把仇給報(bào)回來，連續(xù)兩三月都是陰沉著臉，搞得朝堂上卿大夫們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鄧曼聽說后有些看不過去，她年紀(jì)大了說話說多了都覺得氣喘，干脆就將事情全部給陳妤了。

陳妤接了這個事情，想了會還是去見楚王。

去見楚王的時候，楚王正和一個卿大夫商議再增加一次東皇太一的祭祀，寺人亢過來稟告的時候，楚王干脆就直接讓陳妤進(jìn)來了。

坐在席上的中大夫聽說君夫人來了，連忙從席上起來，對陳妤拜下。

陳妤答禮請中大夫坐下。

“夫人怎么來了？”楚王下意識就想喚陳妤的小名，可是如今面前還有一個大夫，話到喉嚨口了又只好吞回去。

“我聽說國君又要祭祀東皇太一，便過來問問。”陳妤答道。

這東皇太一年年都要祭祀，但是今年楚王祭祀的特別勤快。這殺豬宰羊倒還在其次，反正楚王也不缺那幾頭，但是這里頭每次一搞就是很大的陣仗，卿大夫們不提就連公室們都必須出席，將祭祀看成一場大事。

一次兩次還行，祭祀多了就有點(diǎn)不堪其擾了。

“沒錯，寡人今年怕還要有一場戰(zhàn)事，如今正好祭祀鬼神，以護(hù)佑我軍?！背醮鸬睦碇睔鈮?。

陳妤聽這話差點(diǎn)沒笑出聲。

她好歹是將笑聲給憋在肚子里，夫妻倆個私下里怎么鬧都行，但是卿大夫在場就不行了。

“鬼神之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不知國君和大夫是否想聽？”

楚王點(diǎn)點(diǎn)頭，“你說?！?

陳妤含笑看向中大夫，中大夫垂首道，“臣聽夫人之。”

“當(dāng)年齊侯攻打魯國之事，國君可知曉？”陳妤問。

當(dāng)年齊國因?yàn)閺s君之事內(nèi)亂，齊襄公和文姜亂~倫的艷聞在諸國之間傳的紛紛揚(yáng)揚(yáng)，楚王哪怕是在南方都聽了一耳朵，后來齊國的消息也注意了一會。

說起來這以弱勝強(qiáng)，還讓楚王感嘆了一把。

“寡人知道?！背觞c(diǎn)頭。

“那么國君可知道魯君為何能夠取勝？”陳妤將那日糊弄兩個兒子的那一套搬出來糊弄楚王。

糊弄完兩個小的再糊弄大的，陳妤真覺得這父子仨都被她糊弄完了。

“寡人聽說是個士人……”楚王吃力的想著，他看向坐在席上的中大夫，“那士人叫甚么去了？”

楚國和齊國一個南一個東，差的挺遠(yuǎn)，而且楚公室內(nèi)對于中原的那些事也不是樣樣都知道。

“是一名叫做曹劌的士人向魯君進(jìn)諫?！敝写蠓虼鸬馈?

“對，就是曹劌！”楚王滿臉的恍然大悟，一點(diǎn)不好意思都沒有，好似都是他自己想起來的一樣。

“那么曹劌向魯君說的那些話，國君知道？”陳妤瞧著楚王這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心里感嘆不愧是祖?zhèn)鞯牧髅赓|(zhì)。

當(dāng)年楚武王也是這樣，攻打隨國，隨國說‘我無罪’，楚武王接著就來一句，‘我蠻夷’。楚王如今這樣倒是十層十的像極了那個耍流氓的武王。

陳妤想到自己兩個孩子，基本上已經(jīng)能想象出日后這倆孩子是個啥樣了。

“……”楚王一下哽住，轉(zhuǎn)頭繼續(xù)看向中大夫。

中大夫臉上有些尷尬，不是他不知道，而是曹劌說得話有些是楚人不容易想明白的。

“臣……不知，還請夫人賜教?！敝写蠓蛴X察到楚王熊熊如火的目光，坐立不安，干脆把球一腳提給陳妤。

陳妤心里暗罵一聲狡猾，也不好讓人立刻去翻竹簡，查查當(dāng)時曹劌到底說了什么。

“我聽說，當(dāng)年齊國攻打魯國的時候，曹劌問魯君，何以戰(zhàn)。”陳妤坐在楚王身邊，脊背挺得筆直。

“何以戰(zhàn)？”楚王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有些新鮮，“魯君是怎么說的?！?

“衣食不專，必會分給人?！?

“噗嗤！”楚王嗤笑。

“然后曹劌再問，魯君答祭祀鬼神的玉帛犧牲必定會如數(shù)，”陳妤這會看著楚王坐直了身子，知道他是起興趣了。

“那么曹劌怎么說？”楚王問。

“曹劌說這些只是小信小恩，神靈是不會搭理的。”陳妤緩緩將這話說出來。

楚王一下子就坐了回去，面上很是不服氣，“那些中原人，真是！”

“那么魯君又說甚么了？”

“魯君說司寇遞上的那些事，必定會認(rèn)真審查。曹劌才說能以一戰(zhàn)。”陳妤嘴角含笑，但楚王坐在那里一臉的悶悶不樂。

“夫人前來便是和寡人說這些的？”楚王道。

“為此事，也不僅僅全為了此事?！标愭ポp嘆口氣，有外人在場真的說話都不方便，偏偏楚王不發(fā)話還不能讓對方走，不過陳妤覺得那位中大夫也不樂意留下來聽他們說話。

“祭祀東皇太一諸多神祗乃是我們份內(nèi)之事?！?

楚王聽到陳妤這話心情好了點(diǎn)，“甚是。”

“但，今年的祭祀已經(jīng)過了?！标愭ハ乱痪湓捑妥尦跖み^頭去，“諸多祭祀，我想就算是有求于鬼神也不必這樣，方才曹劌不是說了么，鬼神掌管天地萬物，甚至人的生死都在鬼神掌心之中。如此看來鬼神有的太多太多了，我們對鬼神恭謹(jǐn)不要怠慢就行，供奉上諸多犧牲玉帛，鬼神又有幾分是看在眼里的呢？”

陳妤簡直不知道楚王滿腦袋是想著什么東西，有事就去求神，上回幾年前她做噩夢，楚王都是讓龜尹去燒烏龜殼，甚至出個門都要占卜！

“……”楚王不做聲。

那邊的中大夫也是不出聲，宮室內(nèi)安靜的很，就連清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過了許久楚王才慢慢開口，“那依照夫人之見呢？”

“對鬼神是必須要恭謹(jǐn)?shù)摹！标愭サ溃荒苷f那些鬼神就是楚人一廂情愿想出來的東西，“但作戰(zhàn)制勝的，還是在人。”

“善，寡人知道了?！背跷艘豢跉狻?

他看了一眼中大夫，中大夫立刻領(lǐng)會到楚王的意思，從席上站起來“臣告退?！?

“嗯。”楚王點(diǎn)頭。

待到中大夫出去之后，楚王哭笑不得的指指陳妤，“你啊你啊，寡人在朝堂上要聽那些卿大夫的話，回來還得聽你的！”

如今宮室內(nèi)除去那些服侍的侍女宮人，也沒有什么其他人了，陳妤一下子就放開了，“那也要國君你覺得我說的話在理啊?！?

“你嘴上厲害?！背跗沉艘谎坳愭ィ行┌г?，“罷了，你說的寡人都記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