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有哭聲。
哪怕過往她無數(shù)次接近死亡,經(jīng)歷了許多絕望,忍住了數(shù)不清的崩潰,但都沒有哭出眼淚。
只有這次,是夢不語自小時候的夢海閣之仇后,第一次沒忍住眼淚。
——她可以容忍所有人害她騙她,唯獨不愿意這書生這樣待她,他本應是她最后的依靠與港灣,是她可以卸下所有心防的歸處。
……
……
暮色褪去,夜色漸漸點綴星光,清晰的映在凡塵的臉上。
門被合上了,他只得倚著門,坐在門外的地上,遙遙望著天上星空。
兩個人都需要冷靜一下。
只是聽著房內(nèi)隱隱的哭聲,凡塵頭一次覺得自己當年,做了個愚蠢至極的算局。
他是喜歡她的,也確定妻子也喜歡自己,但感情絕不應該充滿了算計。
這一刻,哪怕凡塵曾經(jīng)預估過無數(shù)被拆穿的瞬間,設想了很多‘完美’的回答與解釋,但這才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有意義。
面對夢不語的難過,他即便尋一萬個理由,也抵不過她的委屈,沒一個理由有心力說出口。
妻子依舊愛著自己,信任著自己,但她同樣排斥著自己,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段感情,甚至對這段感情本身產(chǎn)生了茫然無措的情緒。
——大概是缺乏安全感,對自身的歸屬感產(chǎn)生了動搖。
相不相信與接不接受,從來就是兩回事兒。
這是凡塵所預料過的最壞的情況,也是他至今想不到解法的問題,頭痛至極。
夏夜愈靜,偶有蟲鳴,星芒將竹林小筑映的很亮。
夢不語在屋內(nèi),凡塵在屋外,皆是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四人歸來,夢不語不好在躲在屋里,出了門進了后廚著手煮些餛飩。
竹空君與魅煙行率先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各自望向自家尊主,覺得他們心情差到了極點,百年罕見。
陳語生與夢蓁蓁對父母間的情緒最為敏感,瞬間感受到了他們在竹林小筑之外,所感應到的那股冰冷與疏離。
這是吵架了?
不應該呀。
父親能惹母親生氣了?
但什么情況才能讓母親這么生氣,哪怕連父親都哄不過來呢?
“父親外面有人了?”夢蓁蓁悄悄問向哥哥。
陳語生白了他一眼:“可能……嗎?”
他本想反駁,但突然覺得除了這種可能性之外,以父親與母親的感情,幾乎沒有理由冷成這樣?
何況看實際情況,父親明顯滿是愧疚,母親在黯然神傷。
——老爹難道真的和別的女人有染?
不多時,夢不語自后廚歸來,經(jīng)過一夜冷靜,也算是整理好了情緒。
“我們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心里已經(jīng)如此依賴你了,這或許不是什么好事。
凡塵想要拒絕,夢不語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轉(zhuǎn)身離開了竹林小筑。
這一離開,顯然將旁四人嚇的不清。
夢蓁蓁趕忙看了哥哥一眼:“父親這邊兒你來搞定,我去安慰母親?!?
陳語生認真的點了點頭:“放心,有我在,沒意外?!?
魅煙行自然也猶豫了一眼,很快跟了出去,但柔媚的臉頰上滿是遺憾的表情,她還沒與那傻狍子說幾句話呢。
尊主姐姐這是來日子了?
兩個孩子都這么大了,矯情什么呢?
……
……
等到三名女子離開,竹林小筑的氣氛愈加沉靜。
陳語生哆哆嗦嗦的看了父親一眼。
——您怎么不攔著,難不成真想給我找個后媽?總不會是為了兩域和平,共抗尸邪,要與北疆那位不語魔尊聯(lián)姻吧?
陳語生自從認識了煙芋芋后,為了克敵之長,也看了不少戲本子,覺得這種離譜的事情未必沒有可能。
戲本子里就愛這么寫。
當然,他沒說出來,只在心里想了想。
以父親此刻的情緒,恐怕這話他敢說,今日就能被打的下不了地。
“您、您怎么不攔著母親?”
聽到兒子的話,凡塵靜默了片刻。
“她現(xiàn)在真生氣了,攔不住的。”
但他會用最快的時間,將妻子重新追回來。
隨之,凡塵吩咐兒子去后廚,將夢不語煮好的餛飩端過來,總不能辜負了妻子的手藝。
在陳語生離開后,一直沉默的竹空君若有所思的看了凡塵一眼。
“夫人知道您騙她了?”
這話是表層的意思,但也可以有更多意思。
凡塵饒有興致的看了竹空君一眼,有些好奇。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他問的當然不是竹空君猜到夢不語生氣的理由,而是猜到了夢不語的身份。
竹空君猶豫片刻,神情無奈。
以他的境界當然不可能看穿至強境修者,若對方收斂實力,他甚至連危險都感覺不到。
但他不了解夢不語,卻了解魅煙行。
那位天門四將中的煙行尊者,性子向來冷情,面對生人之時,遠不像平日里與眾人相處的呆蠢與傻氣。
‘霧里折花’的稱號,從來就不是溫柔的好名聲。
即便有人真的大運氣救了她,魅煙行會感恩報答,傾囊靈寶,說不得也真會同意護道三十年的條件,但別想讓她待人如此和氣可親。
天下間能夠讓這位‘霧里折花’變成了呆蠢小姑娘肆意撒嬌的,只有她最親近信任的人,竹空君從前也只打聽到過兩位。
彼岸紅塵的音夫人,天門的不語魔尊。
“我自然不可能察覺到夫人的問題,但煙兒演的太假?!?
聽到這話,凡塵輕聲笑了兩下。
他倒是不怎么意外,竹空君是他最得力且信任的從屬,亦更像半個徒弟或弟弟,若是這多年還沒覺得有問題,那才是真問題。
“那您打算怎么辦?”竹空君不解道。
凡塵靜靜的敲著石桌,眼瞳中的情緒愈靜,看著這個與妻子生活了二十年的竹林小筑,眼瞳中沒有絲毫動搖。
“做錯了事情就要認錯,她為什么委屈,我自然就不能在讓她繼續(xù)委屈?!?
凡塵其實清楚,夢不語不是在懷疑他們之間的感情,亦不是不信任他。
只是‘算計’本身,讓她產(chǎn)生了動搖,沒有了歸屬感與安全感。
甚至是‘自己可能只是丈夫認為的有趣游戲中的棋子’的自卑感。
凡塵知道,這一直都是他自己的問題。
——與無夜和羲和不同,自幼的成長軌跡注定了他不善于表達自身的感情,更不可能像是帝胤,清晰準確的表達自身的感情,明媚熱烈的展示喜愛。
因為他只擅長算計,一切都會試圖用最熟悉的方法來應對。
但感情顯然是不行的,那么他這次需要為夢不語做出改變,用清晰的行動與更加真摯的感情,給予妻子足夠的歸屬感與安全感。
幸運的是,并非沒有準備,他已經(jīng)籌劃了二十年。
凡塵靜靜起身,回想著夢不語哭泣時的一滴眼淚,確實非常心疼。
這次,他沒有騙任何人,也沒有騙自己。
“既然她有所擔憂,我就去讓她明白我有多喜歡她,既然她沒有安全感,我便讓她明白,她對我有多重要?!?
凡塵清楚,以前的他太喜歡算計,實在有些無趣,且沒意義。
這次改變自己,做些有趣且有意義的事情。
讓妻子知道,他不是為了戰(zhàn)略價值,不是因為偶然樂趣,不是因為旁的無聊理由才接近她……而是心系一生,想與她白首人間。
“這一次,簡單些?!?
——他要讓所有人乃至整個世界都知道,他愛她,珍視她,渴望她,尊重她。
他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哪個妖怪也不能反對。
妻子被委屈走了,那必須重新追回來,亦如當年云橋初見,只是這次要轟轟烈烈。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