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天祿永終;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
宗廟的大殿上,奉常陳徵聲音響亮,將禪讓詔書一字一字念完。
話音最后落下的時候,只聽低低的哭聲淅瀝一片,我看去,身著素衣的宗族人等跪在地上,神容悲戚。
而我的身前,天子神色平靜,仿佛陳徵念的不過是他此生聽過的所有詔書其中之一。
哦……或許我不應再稱他為天子,因為禪讓詔書剛剛宣讀。
我望向階下,那些密密站立在殿內(nèi)殿外的朝臣,有人悲戚,有人平靜,他們的臉,我從前可能見過,但是將來,我大概再也不會見了。
還有正前方的那人。
十二冕旒,玄衣?裳,新繡的紋章斐然。不得不承認,這衣裳穿在他的身上,別有渾然的氣勢。
終于結束了么?
莫名的,我身上一陣輕松。
我姓徐,叫徐?。
我的母親曾告訴我,在我五歲那年,曾有相士到家中來。他看我的面相,說我有貴極之氣,日后可為皇后。我的父親很高興,給了那相士一金。
此事只在大人們的口中津津樂道了兩年,因為沒多久,父親升任少府,帶我們一家去了長安。
長安很大,人也很多。
當我第一次站在大路上,看到馬車飛馳奔來,嚇得大哭。
父親和母親卻很喜歡這里。我家中的境況富足,幾乎每隔幾日,父親便會在家中邀請同僚聚宴,母親也會帶著我到各處與長安的貴眷們相識。
我長得不錯,性情也不錯。這是許多人都認可的,于是,我的朋友也多了起來。
她們和我一樣,都是些官宦家的女兒。不過,她們大多世居長安,比起來,我便并不那么出色。她們說的話,有時我聽不懂,她們的架勢,也總教我感到不適。
母親曾鼓勵我,不管自己從前生活在何處,如今我是少府的女兒,便不會矮任何人半分。
“?將來也許會做皇后呢?!辨㈡⑿χf。
我哂然,心中覺得可笑又疑惑。皇后是什么樣?我這樣么?
母親并不理會我的這些怯懦,她仍然帶我去各種地方,見各種人。我學著用她們的口音說話,像她們一樣舉止優(yōu)雅,無論何人,高傲的、溫和的、吵鬧的、俏皮的,我都微笑以待,遇到爭執(zhí),也從不生事。等到我十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姑母從汾陽老家來到,拉著我驚嘆說:“幾年不見,?可是個長安人了。”
這話,我聽著有幾分自得。
她說的是確實,如今的我,已經(jīng)是個正宗的長安貴女。
每到與姊妹們出游,我的馬車后面總有年輕的紈绔子弟悄悄尾隨。而我的那些朋友之中,也有幾個曾悄悄地告訴我,她們的某個兄弟對我有意。
當然,這些事也只能藏在心里,無人之時拿出來想想覺得美。徐氏在汾陽乃是大家,我的父親和母親,一直盼我能嫁入長安的貴家。
“我要嫁情投意合之人。”我對母親說。
母親卻不以為意地笑笑:“是么?那你告訴我,如何算得情投意合?”
“就是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母親又笑,撫撫我的頭發(fā),意味深長:“你怎知道他也喜歡你?”
我想說那還不簡單,可仔細再想,卻發(fā)現(xiàn)答不上來。
沒多久,姊姊悄悄地跟我說,父親看中了傅司徒的長子,可惜他上月已經(jīng)娶婦,剩下次子,父親也覺得不錯。
傅氏大名,我當然聽說過?;茨细凳?,天下響當當?shù)拇笞?,世居長安。到傅司徒這一輩,家中做到九卿的人已經(jīng)有十幾,而傅氏的家宅,就在貴胄云集的城北。
我的父親雖是少府,但是城北對于我們而,是可望不可即的。那里住著的都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的確是父親的理想之選。
姊姊的話很快落了實處,過兩日,我們闔家外出踏青,途中巧遇到了傅氏一家,父親人緣不錯,于是結伴同行。
我覺得羞赧,見到傅司徒的次子傅筠,也只敢隔著車幃瞥一瞥。
他長得很俊氣,騎在馬上風度翩翩,笑起來亦是迷人。他神情悠然,與旁人說笑,未幾,卻又策馬奔至一輛安車邊上,笑著說了句什么。
我看到車幃掀開一角,露出半張臉來。那張臉我認得,是傅司徒的小女兒,傅?Α?br>傅?ξ乙倉眉復斡牘笈?怯臥罰?葉莢?齙焦??k?淠曖祝?詞槍?系拿廊伺髯印2還?鏌岳嗑廴艘勻悍鄭?ぐ駁惱廡┕笈?且膊煥?猓??Φ某鏨肀任腋?吒?茫?姘橐參摶徊皇槍箅兄?搖?br>傅??醋潘?男殖ぃ?坪醣歡盒a耍?黜?4劍?砩洗┳排荷?囊路??牡蒙跏墻殼巍?br>車馬一路到了灞水邊上,只見綠柳青郁。此地,已經(jīng)案席俱全,錦帳疊疊。一名少年從林間走出來,見到傅司徒等人,微笑行禮。
我看到他,倏而愣住,幾乎忘了女子不可直視他人的禮數(shù)。
那是裴潛。
長安中最負盛名的貴家子弟,同齡貴女們每日都要將他談論上幾次,而他每回與我們偶遇,都會引起突如其來的寂靜,然后一陣興奮的騷動……我對他雖久聞大名,也覺得他長得賞心悅目,可是我并不像一些女子那樣迷戀。因為我知道,就算我也算高門,同他共處一城,對于我這樣的人而,他還是遙遠得像天邊的星辰。
因為裴潛和傅?Γ?謨資本鴕丫?┫鋁嘶樵肌?br>不過,能與裴潛共宴游玩,已經(jīng)是一件教人歡欣的事。
他和傅?Φ男值苊親?諞黃穡?感Ψ縞?d前閎魍訓哪q??俏掖憂按掖乙黃巢輝摹n一沽粢獾劍??克檔叫┯腥さ氖攏?薊嵬??δ潛嚦純矗?坪踉詿蛄克?咝瞬輝??br>行宴小憩之后,眾人到水邊散步。我看到裴潛和傅?ψ咴諏艘黃稹?br>他們其實看起來并不合襯,裴潛個子高出許多,而傅??故歉鑫闖た?暮19???墑橋崆備??禱暗氖焙潁?105屯罰?襠?浯?偶阜殖枘紜i僨輳??袷撬盜聳裁慈塹酶?聊眨?焓滯??凵夏罅艘幌攏?崆蹦欽瘧恍磯噯順圃蘅⊙盼匏?牧成希?剮Φ盟頻貿(mào)巖話恪?br>“真是好事都讓她占了,是么?”姊姊在我耳邊低語道,滿是感嘆。
我笑笑,面上不以為意,可一直到回家,我的腦海里還想著那兩人在一起的樣子。
心中并非不羨慕,情投意合,說的大概便是如此吧?
傅筠的事沒了下文,不過幾日后,父親回到府中,神色卻有些不快。
“魏?嘁?闖ぐ??!彼?閱蓋姿怠?br>“魏???”纳w紫肓訟耄?潰?胺蚓?錒?哪歉雎逖舯輩課荊俊?br>“正是。”父親道,嘆口氣,將一封信擲在案上,看看我,“父親親自來信,要將?許給魏?嗟畝???!?br>此事,我感到愕然,母親更是忿忿。
魏氏出身河西望族,與徐氏是故交。魏?嗟母蓋綴臀業(yè)淖娓傅蹦暉??Ч郟?嘟簧鹺謾6??嘁嚶胛業(yè)母蓋子猩倌曛?輟5?牽?庠對恫還弧?br>魏?嘞惹霸諑逖羧偽輩課荊??米鍶u螅?腋蓋錐嚳槳鎦?諾妹庾鎩h緗瘢??匠ぐ參?伲?膊還?歉銎鋃嘉荊?繞鷥蓋子幸飩嶠壞木┏槍箅校?蛑輩恢狄惶帷?br>無奈祖父畢竟是祖父,父親再不愿意,也不敢違抗。
兩個月以后,魏?嘁患依吹攪順ぐ病k?薔偌業(yè)敲虐莘彌?保?壹?攪俗約耗歉齟?抵械奈椿櫸頡??痕啊?br>這一年,我十四歲,而魏郯與我同齡。
若論長相,他當然不及裴潛或者傅筠那樣雕琢般精細。他的五官很有些棱角,卻不突兀,看起來竟也十分英俊。當我第一次見到魏郯的時候,他立在魏?嗌硨螅?加釕衿?翰兀?濤已矍耙渙痢?br>我和魏郯的婚約,在我十八歲的時候定下了。父親一直以相士說我不宜早婚為由拖延,卻奈何不得祖父催促,我的年紀也已經(jīng)不能再拖了。
從相識到定婚,我和魏郯已經(jīng)不算陌生。
母親告訴我,與魏郯定婚是權宜之計,若遇到時機,父親還是會退掉。
我并沒有把這話太放在心上。因為對于這個未婚夫,我覺得還算合意。魏郯來到長安之后,不到兩年,就憑本事成為了少年羽林郎。每當我與貴女們到宮苑中游玩,少年羽林郎們騎馬執(zhí)戟奔過宮禁,總能引得不少人顧盼生輝。
而他們之中,魏郯無疑出類拔萃。同是一身的鎧甲,他能比別人穿得多出幾分颯爽之氣;天子常常在宮中讓羽林竟武或蹴鞠,魏郯也總能搶得頭籌。
讓我驚訝的是,他居然與裴潛私交甚好。有一回聚宴,他送我回家,路上與裴潛相遇,二人熟稔地說起話來。我詢問之下,才知道魏郯早已跟他認識。
羽林宿衛(wèi)官杜寅與父親交好,他曾告訴父親,天子對魏郯很是欣賞,此人將來前途無量。
這話,父親微笑著聽了,無多表示。
我知道父親的心思。魏氏出身河西,世代武將,魏郯的夢想就是像他的祖輩那樣到戰(zhàn)場上去,取得軍功,封侯拜相??蛇@樣的前景,父親是嗤之以鼻的。封侯拜相,最后還是要回到朝廷,食祿千石的大將,要比同樣等級的朝官艱苦得多。當朝重文輕武,將來的升遷亦前景未知。最重要的是,父親覺得我能夠一開始就嫁王侯貴胄,那么,要一個現(xiàn)在才僅僅讓天子“很是欣賞”的人做什么?
這是實話,我亦覺得有理。
可我已經(jīng)慢慢接受了將來會跟魏郯成婚的事,對他,也比訂婚前多了些關懷。我會像別的女子那樣給未婚夫送一些小物件,比如一方親手做的幘巾或者繡帕,比如時常出其不意地到他戍守的宮門去看他。
在魏郯同僚的起哄聲里,我看到他會臉紅,把我送的物件快快收入袖子里,心中很是得意。
不過,魏郯畢竟身在羽林,我們能夠見面的次數(shù)極少。而魏郯也從不像別的小兒女那樣見了面便膩膩歪歪,獨處之時,他對我做過的最親密的事也不過拉拉手。魏郯的有禮溫和,讓我覺得很舒服,不過,我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我想起傅??團崆保??竊諞黃穡?餃宋?Υ蚰鄭?窈19櫻?春蕓燉幀?br>那么,我和魏郯快樂么?
這樣的話,我羞于想也羞于問,快不快樂又如何,我們已經(jīng)定婚了。我喜歡他,即便此事還不熟悉,可將來會有很多時日慢慢熟悉。
在我們定婚將近一年之時,一日,我正好入宮去賞花,待得出來,便順道去看看魏郯??傻搅藢m門處,他卻不在。
“他方才有說有急事,告假去了?!迸c他同僚的羽林郎說。
“告假?”我訝然,“告假去何處?”
“似乎去了東市?!彼f。
我聽了這話,有些猶豫,但看看時辰還早,便讓馭者帶我往東市去了。
東市人來人往,喧鬧嘈雜,我從來沒有在這里待過。我坐在車車里,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卻看不到魏郯的影子。
正尋覓間,路被一輛牛車堵住了,前行不得,這時我聽到一個有幾分耳熟的是聲音,隔著紗簾看去,卻見一個小販在跟人討價還價。
“……七十錢?”小販似乎年紀很輕,氣勢卻足,“這位公臺,你可將長安東西南北都轉個遍,七十錢能買我這棋盤的一個角,這棋盤我便送與公臺!”
“那你說多少?”買的人問。
“五百錢?!毙∝湹?。
那人眼睛神色不定。
“三百。”他說。
“五百?!毙∝湀詻Q道,“一錢不少。”
“你這是舊物!”
“呵,公臺不知棋盤舊物更貴么?我原先想買七百錢呢,看公臺中意,便開個市,公臺若是覺得貴,大可……”
我覺得那小販眉目精致,宛若少女。很是面熟,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未幾,他的臉稍稍轉過來一些,我的心底猶如劃過電光石火。
那是傅?Γ?鄧就郊業(yè)母?Αn也桓蟻嘈牛??u倏矗?饈保?沓等醋吡似鵠礎n藝?諧雋餃?桑?痕暗納磧叭叢諶巳耗潛叱魷至恕?br>我想喚他,可是人太多,只得吩咐馭者停下,自己下車去。
周圍熙熙攘攘,我朝魏郯走過去的時候,卻見他靜靜立在一處墻根下,似乎在看著什么。我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前方各色人等,唯一的特殊之處,只有那個嬌嫩的聲音--傅??乖讜?兀??鍬蛘嘰角股嘟!?br>而魏郯,神色專注,唇角微微揚著,竟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
即便對我,他也沒有這樣。
人的感覺有時很敏銳,只是一瞥,便能感到異樣。
我遠遠地望著他,直到侍婢出聲提醒,我才回過神來。
“女君,婢子去喚公子過來吧。”她說。
我卻搖搖頭。
“不必?!闭f罷,我轉身走回了車上。
這番去東市,我像是做了什么心虛的事似的。為何不去跟魏郯說話,我卻誰說不上來。也許我本是個不愛管閑事的人,有的事被我窺到了,即便有疑問,我也不會直。
特別是魏郯。
也許因為自己真把他放在了心上,行事便會小心翼翼。
傅?u謔兄兇鍪裁矗懇桓齬笈??親案陌繢湊饈兄胸嘶歟?葉疾畹閎喜壞盟??蹈?鼻?矗?br>還有魏郯,他一直看著她……
我揣著著心思,整日都過得有些恍惚。
而傍晚之時,魏郯卻來見我。
有母親盯著,我們不能獨處,隔著繡屏,魏郯道:“你今日去尋我了?”
這話點到了心事。
“嗯?!蔽逸p聲道,“你不在。”
“我去了東市。”魏郯道。
“是么?”心暗自突跳,“去東市做甚?”
“季淵托我辦些事。”魏郯說,“他今日又要事要辦,又不得空閑,我就替他出來?!?
他提到裴潛,我的心稍稍放下。裴潛是傅?Φ奈椿櫸潁?绱慫道矗?故峭?恕?br>魏郯有時讓人捉摸不透,可是他沒有對我說過謊。
“你去尋我可有何事?”這時,魏郯問我。
我回神,道:“是有事。后日你能告假么?國舅在府中聚宴,卞女君邀我去,讓我也帶上你?!?
“國舅?”魏郯似乎有些遲疑。
“正是?!蔽颐Φ溃把缟嫌性S多才俊之士,你去了可結識友人,亦不會無趣。”
魏郯為人開朗,好結交朋友。我這么說,果然,他答應了。
他回去以后,我整個人都覺得松了一口氣。
魏郯沒有告訴我傅?ξ?臥詼?新艋酰?乙膊幌胱肺省h緗窀?匾?氖攏?嗆筧展?思業(yè)木紜?br>
我有我自己的籌劃。
魏郯現(xiàn)在雖然是個羽林郎,可是還不足以讓父親看好。幸而我認識的貴女不少,能打聽到一下不錯的機緣。
國舅卞恒,喜歡召集青年才俊在府中聚宴,賞樂飲酒。此人是卞后的兄長,如今卞后一身恩寵,卞氏在朝中亦是炙手可熱。被卞恒看中的人,都能平步青云。
我與卞恒的女兒卞盈相處得不錯,前些日子,曾將此事問過她。她欣然應允,今日游宮苑之時,她跟我說,卞國舅曾見過魏郯,愿意邀他赴宴。
到了做客之日,我先到了國舅府。卞盈帶著我和幾位貴女到花園的小閣上用食品茗,綺戶敞開,可以望見隔著一片假山,水榭亭臺中案席精致,仆從魚貫,身著華服美飾的賓客一邊談笑一邊入席,而上首處,大腹便便國舅卞恒身著錦袍,正與一名長相俊俏的男子說著話。
“那是誰?粉涂得比女子還好看?!币晃毁F女用紈扇半遮著臉,輕笑道。
“那是新任的謁者仆射,”卞盈道,“剛從給事謁者升上去的?!?
貴女們了然。庭院中燈盞照得似白晝一般,賓客們紛紛來到,只見都是些年輕男子,形貌各異,卻無不賞心悅目。我心底贊嘆著卞國舅挑選賓客的眼光,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庭中。
魏郯一身利落的絹袍,腰系玉帶,步履矯健。
“那是何人?”有人問。
卞盈看向我,掩袖而笑:“這要問??!?
我微赧,抿唇笑笑。
再看向席間,家人已經(jīng)引他拜見卞國舅,卞國舅看著他,笑容親切,似乎在與他寒暄。魏郯畢竟年輕,從這里看去,神色有些拘謹。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魏郯入席的時候,卞國舅親自將下首一席指給了他。
卞盈亦不禁訝然,對我說:“我父親果然賞識他呢。”
我心中亦是高興。
明月高照,歌伎纏綿的歌聲傳到小閣上來,良辰美景,觀者亦是沉醉。
我和貴女們聊天說笑,卻不忘時時瞥向那宴席。
卞國舅與賓客們飲酒相談,是不是發(fā)出笑聲。亦有人去與魏郯對飲,魏郯不拒,已經(jīng)喝下了許多。這時,卞國舅從席上起身,拿著一樽酒走向魏郯。
魏郯連忙起身。
卞國舅已經(jīng)面色酡紅,看著魏郯,笑瞇瞇的。他說著什么,將樽一舉。
魏郯亦將手中的酒杯舉起,與國舅對飲而盡。
而國舅飲完之后,并未離開,朝魏郯伸出手。在我這個方向,看不清他是做了什么,可是那一瞬間,魏郯突然拉開國舅的手。
我愣住。
寂靜片刻,席間發(fā)出一陣笑聲,國舅亦笑。
魏郯卻似渾身僵直,未幾,他向國舅一禮,把杯放回案上,拂袖離開。
此事突如其來,笑聲戛然而止,國舅立在原地,看著魏郯離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暗下。
貴女們亦面面相覷。
“怎么了?”卞盈問。
我不知如何回答,連忙起身,朝外面快步走去。
“孟靖!”我讓馭者快馬加鞭,終于在魏府門前趕上了魏郯。
“出了何事?”我急急問道,“怎突然就走了?”
魏郯看著我,面無表情。
他不說話,我就更加感到他的怒氣。
剛才的事,明眼人都能猜到幾分。卞國舅好結交年輕才俊,而私下里,我也曾聽過他府中養(yǎng)有孌童。
長安紈绔好尋歡作樂,花樣繁多,養(yǎng)孌童并非奇聞。只是我沒想到卞恒堂堂國舅,會在宴上對人不軌,也沒想到魏郯的反應如此之大。
“國舅……”我又愧又羞,支吾的問道,“國舅方才……”
魏郯的臉色沉沉,我看到他額邊筋頭跳動,連忙噤聲。
“我無事?!鄙夙?,魏郯深吸口氣,平靜下來,對我說。
我心中稍安,轉念一想,安慰道:“國舅那邊你不必擔心,我與國舅家的夫人女君俱是熟悉,勸上一勸便無事了?!?
魏郯目光一凜。
“勸?”他冷笑,“不必勸,我魏郯就算在長安待不下去,也不必他開恩青眼?!?
我皺眉,但知道他在氣頭上,好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國舅亦喝醉了,你勿意氣用事?!?
“意氣?”魏郯看著我,“國舅做出那等下作之事,我不忿,倒是意氣用事?”
他的語氣有些尖銳,我也惱起來,道:“那你欲如何?長安里等著高攀的人把城墻繞上百圈,國舅如今的權勢你不是不知,你以為在他的宴上占得一席容易么?我讓你與他結交,也不過想讓你有個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