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魏郯是個不懂得什么叫“低落”的人。
從魏?嗄搶锘乩匆院?他獨自沉思了許久。依據(jù)我從前被父親訓(xùn)斥的經(jīng)驗,我以為魏郯這把年紀當然不會難受得掉眼淚,但至少兩三天心情不好是必然的??梢灰剐褋?,我身旁空蕩蕩的,魏郯已經(jīng)不見蹤影。
王暉說,魏郯命軍士加固后軍拒馬,還要在四周造箭樓。
我十分詫異,跟著王暉去看。
烈日炎炎,我戴著帷帽都能感到日光灼人。營寨邊上塵土飛揚,上千軍士正在忙碌,有的搬運原木,有的割鋸捶打。魏郯穿著短褐,草笠也不戴,立在土坡上指揮一堆軍士將新的木樓結(jié)起。
我望著他走來走去的身影,忽然有些莫名的心安。
“少夫人?!边@時,王暉過來稟報,道,“王長史求見?!?
王據(jù)?我頷首,道:“我去告知夫君,請王長史在帳中稍候。”
“王長史求見的是少夫人?!蓖鯐煹?。
我訝然。
王據(jù)在魏?嗾氏氯緯な罰?艿夢?嗥髦亍t諼捍人檔哪僑?贍筆坷錈媯??恢筆怯鍪鹵兆斕哪橋傘2還??抑?浪?臀痕骯叵擋淮恚?諏7玫氖律?我從不懷疑他其實是站在魏郯這邊的。
由于父親的關(guān)系,我跟王據(jù)也算比較熟悉。但是,我和他很少說話,他單獨求見,也才第二回。
“拜見少夫人?!睅ぶ?,王據(jù)見我進來,上前行禮。
“王公。”我還禮,微笑,“王公別來無恙?!?
“少夫人亦氣色安好?!蓖鯎?jù)道。
我看著他:“王公此來,想必不只是探望?!?
王據(jù)笑笑:“少夫人明鑒?!闭f罷,他的容色稍正,道,“不知少夫人可知大公子與丞相爭執(zhí)之事?”
果然是為了這個。我頷首:“略有耳聞?!?
“不知以少夫人之見,當前之勢,于大公子如何?”
我最不喜歡文士的一點,就是他們說話總彎彎繞繞,先探清楚你的意思再來對答。我不打算玩這些,莞爾:“王公有話,但說無妨?!?
王據(jù)沉吟,道:“少夫人,以某之見,大公子若退回雍都。”
我訝然:“此何解?”
王據(jù)道:“少夫人,前番大公子稱病,便是為了避丞相鋒芒。水寨之事,丞相對大公子心有芥蒂,大公子昨日若是能沉住氣,待過些日子水軍出擊之時,捉住紕漏來說服丞相,尚有所余地??墒侨缃?,丞相被激,再難說服?!?
我想了想,道:“即便如此,也不至于退回雍都?!?
王據(jù)苦笑,看看帳門,低聲道:“少夫人以為,丞相此番伐南,可勝否?”
我暗自吃了一驚,看著他:“王公之意……”
王據(jù)沒有說話,只搖搖頭。
“何以見得?”我問。
“從前出征,丞相無不先深思熟慮,方有所動。即便去年伐譚,看似兇險,可丞相知己知彼,麾下良將皆精熟攻守,以我之長克彼之短,得勝在開戰(zhàn)之時便已是定局。如今不同,丞相伐南,兵卒雖眾,糧草雖足,奈何兵將不擅水戰(zhàn);又深入腹地,后繼無力,是為失策。”
王據(jù)說著,看看我,道:“夫人可曾想過,一旦不測,后軍壓力幾許?若先退回雍都,遇得事變,大公子不但遠離險境,還可守得雍都,豈非大善。”
心跳有點重,我拿起案上的水杯喝一口水,仍然沒有緩解。
我不懂兵家的那些門門道道,可他暗示的意思我卻是聽得懂的魏?啻蘇餃綣?芰耍?荷嘶蟣忻?莢誶槔碇?校?鞘保?痕叭綣??蠐憾跡?筒換嵩儆心母齠?蛹壇械惱?哿恕?br>“王公何不與夫君去說?”沉默好一會,我開口道。
王據(jù)搖頭。
“少夫人,”他低嘆一口氣,苦笑道,“大公子若能說動,他今日就不會去加固營寨。如今夫人來到,我等亦唯寄望夫人相勸?!?
王據(jù)走后,我坐在行帳里,仍為他剛才的話沉思。
魏?嗾槳埽?飧黽偕韜莧夢倚畝??br>但有一點我不解,王據(jù)對戰(zhàn)局的猜測,魏郯恐怕也是同意的。那么,他不愿走,就不是出于利益了。
我望向帳門,緩緩飲一口茶。
自從離開長安以來,變故、出賣、打壓,各種爭斗,丑陋或無奈,我早已見怪不怪。我早已不會再傻乎乎地篤信什么節(jié)操,管他什么家世門閥,能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如果魏郯能夠像王據(jù)所那樣尋個告病之類的由頭回雍都,我是十二分支持的。可是魏郯并不愿意。
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此事,但是王據(jù)告訴我之后,我就知道了魏郯的決心。王據(jù)希望我能勸,這也高估我了。魏郯對我再好,我能勸他棄他的父親陷險不顧而坐收漁利么?
“少夫人,快午時了,先用膳么?”這時,阿元進來了。
我搖搖頭,打個哈欠:“我想先睡一會?!?
阿元訝然:“少夫人晨起不到一個時辰,就困了?”
我伸伸懶腰:“天熱么。”
阿元應(yīng)了聲,去幫我鋪開褥子。
午膳的時候,魏郯回來了。我也小睡醒來,與他一起共膳。
行軍在外,膳食不講究。今日的菜是燴肉,廚子做得不好,端上來,味道一聞就就知道醬放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