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入夏之初,端午將至。
明舒的禁足令在她的軟磨硬泡和陸徜的默許下總算取消,狀元府的新生活也漸上正軌,明舒的精力又往鋪子上轉(zhuǎn)移,新鋪已經(jīng)擇定開業(yè)吉期,就在下月初十,一應(yīng)事宜都得緊鑼密鼓張羅起來。
這期間她跑了趟衛(wèi)府,將重新謄抄過的萬民書送到杜文卉面前,無需明舒多作解釋,因著種種緣由,杜文卉便收下萬民書愿意替呂春蓮奔波。杜文卉又尋許氏與郡王妃幫忙,萬民書轉(zhuǎn)眼就在汴京城傳開,百姓反響激烈,群情憤慨,波及顯貴。那萬民書在短短三天時間便湊集了百頁名姓,被送到開封府衙。案子最終落下帷幕,受到多方影響,呂春蓮最終留得性命,被判流放三千里。
許氏與郡王妃二人亦因著這封萬民書,成了汴京城內(nèi)外百姓交口稱贊的有德之婦,風頭一時無雙,此倒是后話。
天氣正佳,明舒起了個大早,正在屋里親自替曾氏梳妝打扮。
今日是她們赴國公府之宴的日子。
曾氏面上有些為難,盯著鏡子里的人道:“明舒,這打扮得,是不是太過了些?”
鏡中婦人,云鬢高挽,發(fā)髻間簪著幾只新買的珍珠簪,簪子雖不算貴重,勝在樣式精巧且又正襯曾氏,愈發(fā)顯得曾氏膚白貌美,又雍容雅致,與一般的貴婦人相比,自有別樣韻味,半點不輸那些世家夫人。
衣裳發(fā)飾均是明舒挑定的——顏色比曾氏從前常用的要鮮亮不少,她既然不是寡婦,也沒必要總是一身寡淡的見人,女人嘛,誰不愛漂亮,明舒就想將阿娘打扮得漂漂亮亮。
“哪里過了,我還覺得這些發(fā)飾不夠隆重呢。”明舒再次喟嘆,兜里銀錢仍是不夠,不能為所欲為的買買買。
曾氏不自在及了,扶著發(fā)鬢左看右看都覺得不自在。到底出身平平,并沒見識過大場面,她心里總有些抗拒。
“明舒,我從沒與這些貴夫人打過交道,恐怕……”
“阿娘若覺得不自在,不想同她們往來,那咱們就不去了唄,又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宴請?!泵魇娴共辉谝馊ゲ蝗ジ皣难缯?,在她心里曾氏苦盡甘來就該好好享福,哪還要為難自己去應(yīng)酬這些,“不過我給你打扮得這么美,咱娘倆兒出門去河邊走走,瞧瞧龍舟也是不錯的?!?
曾氏聞心頭大暖,忙道:“扮都扮了,為著你們,我也不能怯場?!?
她確是鐘愛自由自在的日子,但人生在世,種種世情應(yīng)酬,總不能時時刻刻自在,為著陸徜和明舒這兩個孩子,她也不能總窩居后宅,該出去走動走動。
陸徜和明舒眼見年歲漸大,都到議親年紀,做母親的自然要多看看,尤其明舒雙親俱亡,已無長輩替其操心,簡家的事她幫不上忙,但替明舒挑個可心的人家,她總還是能盡份心力。至于陸徜,她私心雖最鐘意明舒,然而眼下這情況也不是一朝一夕可變,她只能且先相看著,至于最后如何,就看各人造化,但求別誤了韶華才好。
如此想著,曾氏更打定主意要去國公府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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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要去國公府赴宴,但自己家里也得過節(jié),粽子是昨日就包好的,廚房的曲嫂一早就上屜蒸熟,清甜的香味飄出。桃枝蒲葉等各色節(jié)物都準備妥當,等著主人祭拜。曾氏穿戴妥當后先帶著明舒往家中的門上一束束插艾草,等陸徜出來后才行祭拜禮。
端午這日需采艾葉等草藥燒水沐浴,以避疫氣,一家三人都是晨起輪流沐浴,陸徜最后一個出來,瞧見母親和明舒便上前。淡淡的草藥香氣縈繞四周,叫人神清氣爽。明舒今日打扮得格外討喜,頭上戴著釵頭符,腰間墜著裝有雄黃粉的紅布香囊,精神爽利的樣子看著就叫人高興。
陸徜到時,她正同曾氏說話,也不說到什么,曾氏被逗得掩唇直樂,她自個兒也咯咯笑出聲來,露一小排貝齒,陸徜剛想搭話,明舒瞧見了他卻忽然間笑容一落,飛快縮到曾氏身邊,垂下頭一聲不吭,也不和他說話。
陸徜蹙了蹙眉頭。
應(yīng)該是從書房那日開始,明舒在家中要么避開他,要么見上了也不說話,沒了從前的粘人勁。
明舒這幾天不敢正眼看陸徜,就因那天她心中感動一時忘情,舉止有失妥當。
她無從分辨那一刻的忘情到底何種感覺,事后回想,她只覺得罪過。陸徜于她而,便如天邊星辰,高嶺之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存在,她身為他的妹妹,卻做出那樣的舉動,實在是無顏以對,恐怕她阿兄也不想見她……
真是太罪過了。
就這般各自懷揣心事,陸徜和明舒跟在曾氏身后祭過神明,各飲了一小杯菖蒲酒,結(jié)束儀式。
“一會我?guī)魇嫒把?,待晚上回來咱們?nèi)嗽傩屑已纭!痹弦贿呎f著一邊又找曲嫂子交代廚房上的事。
“明舒?!标戓浣凶「谠仙砗簌g鶉一樣的人。
明舒站停,垂頭小聲:“阿兄?!?
“我是老虎嗎?能吃了你?”陸徜氣道,“你是打算一輩子不看我?抬起頭來說話?!?
明舒委委屈屈抬頭,露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瞧得陸徜火氣更旺。
“阿兄,你別生我氣,我再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隨便亂抱。
這話明舒沒敢說,只道:“沒什么。我要陪阿娘去宋家赴宴,阿兄若沒別的事,我就先行一步……”
“手伸出來。”陸徜打斷她的話。
明舒伸出左手,手腕上是她隨身的金鐲。
“換一邊?!?
明舒又換右手。
一條五彩線編成的長命縷搭到她腕上,陸徜一邊認認真真替她綁長命縷,一邊道:“‘清曉會披香,朱絲續(xù)命長。’明舒,長命百歲?!?
明舒怔怔看了兩眼,心頭頓暖。面對這么慈祥的阿兄,她到底在糾結(jié)什么?
“謝謝阿兄?!彼嘈α恕?
陸徜卻也伸出左手,攤開掌,掌心另有一條一模一樣的長命縷。
“幫我戴上?!彼?。
明舒心道:阿兄幾時喜歡這些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兒了?
想歸想,她還是老實替他綁好長命縷,也道:“阿兄,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