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天,光灑秦宮。
秦穆公與二位老臣話不投機,于是辭退百里奚與蹇叔,命內(nèi)侍送出宮外。
蹇叔與百里奚出得宮外,相對苦笑,搖頭嘆息,執(zhí)手而去。
秦穆公送走二老,立命召見鄭國北門大營來使,當(dāng)面下令：還報杞子,以二月上旬為期,師至新鄭北門,里應(yīng)外合,不得有誤。
來使：喏！
軍使領(lǐng)諾再拜,退身出殿,馳馬而去。月光如水,古道駿馬,正堪驅(qū)馳。
來日早朝,秦穆公立即召集群臣,計議征伐,選將調(diào)兵。
傳旨官：奉主公敕令,即日兵伐鄭國。命孟明視為將,西乞術(shù)、白乙丙副之；選精兵三千,車三百乘,既不誓師,也不祭旗,潛出東門,兼程以進,休使晉國探馬細(xì)作得知。
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喏,臣等遵命！
三將領(lǐng)兵而出,蹇叔與百里奚各拄拐杖,乘車送子出城,見三軍將發(fā),振奮異常。
蹇叔與百里奚相互扶持下車,三子上前相攙。蹇叔忽然失態(tài),望軍號哭。
百里奚：兄長,何故悲傷,如此逾恒
蹇叔道：哀哉,痛哉！我今年逾古稀,忍見我兒出城,而不能見兒再入秦川也！
西乞術(shù)及白乙丙見父親如此,便與孟明視上前,向兩個老父再拜,亦各流淚。
蹇叔良久收淚,密授白乙丙一副錦囊,內(nèi)中藏簡,封識甚固。
白乙丙：父親,囊中何物,如此密封
蹇叔低聲叮囑：我兒此去必敗。若遇兇危,可依我囊中密簡之,或可得脫性命。
百里奚見此,心中早已明白。蹇叔將錦囊交付次子而不與長子,是因知次子白乙丙生性謹(jǐn)慎,不似長子西乞術(shù)及侄兒孟明視,皆都恃勇魯莽之故。
白乙丙拜而受囊,與孟明視、西乞術(shù)引師而去。
蹇叔與百里奚二人回歸城內(nèi),便遇秦穆公侍者截住。
侍者面西而立,代替國君斥責(zé)：你二人皆為國之重臣,寡人師尊,何為臨出征時哭吊吾師,沮吾軍心耶
蹇叔、百里奚聞責(zé)而拜,對侍者辯道：臣安敢哭師哭送吾子耳。
侍者以此回報,穆公念其二人功高年邁,只得作罷。
其后未幾,蹇叔便即稱病不朝,并上奏疏,要求還歸宋國故里铚村。
秦穆公覽疏,心中不悅,命百里奚前往蹇府相勸。百里奚造府問病,蹇叔牽手密囑。
蹇叔：秦兵此去必敗。賢弟可密備舟楫于河下,接應(yīng)諸子西還。切記,切記！
百里奚知道蹇叔明斷如神,也不多問：賢兄之,弟敢不聽即當(dāng)奉行。
告別蹇叔出府,百里奚也不回家,直至內(nèi)宮,向秦侯奏報蹇叔志不可移,必要還鄉(xiāng)。穆公聞?wù)f蹇叔決意歸田,遂不堅留,贈黃金二十斤,彩緞百束,命群臣俱送出郊關(guān)而返。
百里奚相送義兄,隨百官回來,忍不住老淚縱橫。遂請公孫枝至府,告以蹇叔之,命備舟楫于河下,并引精兵以待師歸,如此恁般。
百里奚說畢,又密囑道：我不托他人,獨托子桑,是知以將軍忠勇,能分國家之憂也。將軍不可泄漏,當(dāng)密圖之。
公孫枝深知百里奚之能,且對秦國忠心不貳,也不多問,當(dāng)即領(lǐng)諾,自去安排。
鏡頭轉(zhuǎn)換,鐵馬金戈,征人在途。
孟明視等秦軍三帥,自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師,于途中盡量隱形潛蹤,不事招搖。
幸得平安穿過晉國之境,翻山涉水,終至伊洛平原。明年春正月,秦軍前驅(qū)來報,前面不遠(yuǎn),已至成周。孟明視三帥聞大喜,互視一眼,再回望巍巍太行,皆松一口長氣。
孟明視：命令三軍,繞行洛邑北門,兼程馳進。
白乙丙：洛邑乃天子王城所在,我軍豈可驅(qū)馳而過依小弟之計,還是棄車緩行。
西乞術(shù)：弟豈不聞兵貴神速天子王城如何顧不得矣。
三軍聞命,縱馬馳奔,自王城北門飛掠而過,揚起漫天黃沙,遮天蔽日。
成周國人有在郊外牧馬或郊游者,見北門外忽過大軍,俱都驚訝。因不敢靠前,便即遠(yuǎn)遠(yuǎn)駐足而觀,又向秦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孟明視見此,忽然醒悟,急命傳令官馳馬往前軍傳令。
傳令官：三軍聽著,元帥有令！此乃天子王城所在,我等雖不敢以戎事謁見,焉敢不敬眾皆免胄下車,徒步而過！
眾皆應(yīng)諾,依令而行,又都收束馬韁,紛紛下車。
但孟明視性粗,并未明徒步里程,明令何時方能登車。前哨牙將褒蠻子勇力過人,但不明禮數(shù),才過都門,便即跳越登車,命御者超過前車疾行,車不停軌。
孟明視徒步扶車而行,遠(yuǎn)遠(yuǎn)望見褒蠻子行止輕俏,越車而行,不由眉頭微皺。
眾將士見此,皆都嘩然,爭先攘臂超乘,騰躍而上。于是車馬擾攘,一路煙塵蔽日,隆隆東去。成周國人觀而不悅,指點之余,急回城報與天子。
周襄王聞報大驚,遂使王子虎同王孫滿往觀,問明來者是何處軍馬,欲往何處。
二人奉旨登城以望,見秦師已過大半；于是看明旗號,又向來報者問清秦師去向。正在這時,襄王亦率群臣登城,便問王子虎：究是何方兵馬,行往何處
王子虎：回復(fù)陛下,臣已問明,乃是秦師過周,將欲伐鄭,以懲其背秦附晉。
周襄王慍怒不語,半晌問道：卿觀秦師此去伐鄭,勝負(fù)如何
王子虎嘆道：臣觀秦師個個驍健,人人爭先,氣勢如虎,此去鄭國必然無幸。
王孫滿當(dāng)時年紀(jì)甚小,只是嘴角含笑,久而不。
襄王奇而問道：爾小小童子,只管發(fā)笑為何莫非更有高見
孫滿奏道：依照周制,凡諸侯之兵經(jīng)過天子都門,必卷甲束兵而趨,不復(fù)見王城為止,方可執(zhí)兵乘車,禮也。今秦軍止于免胄,便是無禮；又超乘而上,輕視天子禮制甚矣。輕則寡謀,無禮則亂。臣觀秦軍此行,必有敗衄之辱,非但不能滅鄭,只恐反被他國覆滅。
周襄王與王子虎聞聽此論,俱都驚奇,只是半信半疑,以為少兒好為大,嘩眾取寵而已,也都不甚放在心上。于是感嘆禮崩樂壞至此,下城回宮。
秦軍始發(fā)之時,是為潛地行軍,倒也頗為機密。但及越過晉國邊境之后,以為再無后顧之憂；又為貪趕行程,便成大張旗鼓,所過之處,路人皆知。
這一日前至滑國,孟明視見天色已晚,便命在滑都郊外扎營,休息一夜再行；同時命人微服進城,采購牛羊蔬果,以備此后數(shù)日軍食。
司炊官奉命,便率數(shù)十人入城,先辦果蔬,再購牛羊。因滑城內(nèi)只有萬余人,秦人所需犍牛十余頭,山羊百具,采購不齊。市中閑漢經(jīng)濟老蹇,見說有恁大買賣,不由大喜。
老蹇：你等外鄉(xiāng)人所需數(shù)量,若在滑城如此尋購,便是三五十日,也不能齊備。如肯以十金為謝,某便引你等去見一個大商,須臾置齊。
司炊官：果能一次購齊,便謝你十金,也不為大事。
老蹇見他應(yīng)了,便歡天喜地,將其引到一家客棧門首,向里面喚道：弦高先生,造化了！今番我與你介紹一樁大主顧,事成之后,當(dāng)求賞賜。
弦高聞,從客棧中走出,上前答話：老蹇,你素喜大,說大行小。今到晚飯時刻,來我這里大呼小叫,莫非又以撮成買賣為名,來尋我吃酒
老蹇漲紅了臉道：老弦,總吃過你幾次酒,就說出此番沒氣力語！這位老客,要買數(shù)十頭牛羊,你說是不是難得主顧,絕大買賣休要直從門縫里看人！
弦高見老蹇身后站著一群面生客人,這才信以為實,急施禮道：在下眼拙,客人休怪。請問客人何來因何便需許多牛羊
畫外音：鄭國商人弦高,多年往返于洛陽及新鄭之間,以販牛羊為業(yè),常于滑城休止；因常將牛羊在此地中轉(zhuǎn)發(fā)散,故此滑城周圍數(shù)十里內(nèi),牙行經(jīng)濟及行商閑漢,俱都認(rèn)識。
秦軍司炊官見問,據(jù)實說道：我乃秦人,大軍欲往伐鄭,途經(jīng)此地,扎營城外,前來采辦。你果有數(shù)十頭牛羊時,可盡賣于我,只是價錢需要從惠。
弦高聽罷,暗地吃驚道：怪不得聽得城外人喊馬嘶,又見塵土飛揚,原來如此。某雖商賈之流,但亦知忠君愛國大義。今既知秦人欲襲我國,又豈有坐視之禮
于是未動聲色,心中早思一計,微微笑道：牛羊盡有,只是今日天晚,城門將閉；依滑國律令,對成群人畜,施行宵禁。軍家可說明所需牛羊之?dāng)?shù),在下明早出城,親送至營。
司炊信之不疑,乃說明采購數(shù)目,與弦高拱手而別,帶從人出城回營。
行至客棧拐角之處,果然付給那牙行老蹇十金,話符前。
弦高目送眾人遠(yuǎn)去,急回房中,拿出刀筆竹簡,刻寫密書：秦遣大軍襲鄭,今營于滑,不久當(dāng)至鄭都,請國君早作預(yù)備。書不盡,詳問信使便知。臣鄭商弦高,冒死告聞。
寫畢封固,喚過隨從,命其連夜出城,馳還新鄭,密報于令尹,并教與一套說辭。從人不敢怠慢,單騎一匹劣馬,如飛去了。
弦高遂至后院,挑選壯牛二十頭,肥羊五十具,命店家一概洗涮干凈,披紅掛彩；一面打點犒軍之禮,自行囊中簡出士人服裝,準(zhǔn)備停當(dāng)。次日一早,弦高便作卿士裝束,喚上七八個伙伴,車載彩禮,策驅(qū)牛羊,出城直投秦營而來。
行猶未遠(yuǎn),只見秦軍已經(jīng)拔營起行,前面正遇秦兵前哨。弦高命將車輛及牛羊排開,攔住秦軍前行之路,高聲叫道：今有鄭國使臣在此,求見秦軍元帥！
前哨將軍見此情狀,未免吃驚,急使人報入中軍。孟明視聞報,也不免有些驚駭,驅(qū)車往前,命鄭使過來相見。
弦高見秦國兵將俱都如狼似虎,愈加心驚；又見一駕戰(zhàn)車出于隊伍之前,車上一員大將威風(fēng)凜凜。暗道：觀此氣勢,必是元帥。此番詐作鄭使,若露絲毫破綻,難免性命不保。
孟明視：來者是何處使節(jié),敢攔我軍馬去路
弦高振作精神,平定心緒,上前施禮：鄭國大夫弦高,奉寡君之命,聞上國之師將有征于敝邑,未知何事得罪,故使下臣遠(yuǎn)出相迎,以犒三軍。
孟明細(xì)觀弦高,察其服色禮數(shù)不差；又見后面二十頭壯牛、五十具肥羊俱都披彩,又有數(shù)車彩禮,便知此番行軍果然漏風(fēng),早被鄭國君臣知道,故以犒師為名,來勸自己退師。于是不動聲色,問道：鄭君遠(yuǎn)犒我?guī)?本帥致謝。然鄭君卻自何而知,秦軍將欲伐鄭
弦高：諸侯各國,或爭或盟,誰不用間將軍出兵未過數(shù)日,我寡君及令尹已皆知之,并作預(yù)備矣。故精選壯牛肥羔,命下臣遠(yuǎn)出國都,迎犒貴師。
孟明視：既知遠(yuǎn)來是敵,犒軍為何
弦高：因我寡君不愿與秦為敵,以和為先也。犒軍是實,并請問元帥,我鄭君有何失盟于秦愿大帥明降寡君之罪,而甘愿受罰。
孟明視聞此,無以對,暗道：鄭國既然有備,我這三百乘車,數(shù)千疲卒,則定不能奪占鄭都,且戰(zhàn)必有危。
于是故作驚奇,繼而大笑,低聲對弦高道：定是你國間諜,所聞有誤,故至妄報。我引軍東向,乃為滑侯不奉天子之故,與鄭國何干若非為滑國,我扎營于此何為
弦高故作大悟道：原來如此,果是情報有誤,險生大亂！雖是如此,我鄭國先君早許為秦國之東道主,秦師遠(yuǎn)來,更應(yīng)犒軍也。
遂命手下伴當(dāng),留下牛羊犒禮,拜別孟明視大帥,引空車而去。
弦高疾馳還至新鄭,見城上戒備森嚴(yán),國人皆登城以守。知道國君穆公已納自己密書獻(xiàn)策,由此甚喜,遂命人上前叫城。鄭穆公命放弦高進城,喚其入宮上殿,詢問詳情。弦高遂將冒充使節(jié),犒勞秦師之事說了,伏地請求恕罪。
穆公慰道：卿卻秦軍三百乘,使我軍免血戰(zhàn),民息涂炭,功莫大焉,何罪之有
遂拜弦高為大夫,償其十倍犒軍之失。又命斥侯出城,徹查秦軍來襲之由,并遣使到北門秦軍駐地,觀察動靜。
鄭使來至秦營,果見厲兵秣馬,正作打仗準(zhǔn)備。于是便明其意,代表鄭侯致意,并向杞子等三將下逐客令道：鄭秦締結(jié)盟約既久,各位駐軍鄭國不去,我寡君未知何意；正憂小國寡民,軍糧無以供應(yīng)；今聞貴軍厲兵秣馬,則必有遠(yuǎn)行之念,下臣特來禮送出境。
杞子聞此,知道行藏已被鄭人瞧破。又不見本國大軍前來,孤軍攻城絕無勝算；只得就坡下驢,下令啟營,率軍離開鄭國。
孟明視收下牛羊,使人請來西乞術(shù)與白乙丙,與二位副帥商議。
孟明視：吾師千里遠(yuǎn)涉,全仗鄭人不備,方可得志。今鄭人備御已久,且遣使前來犒師,是以此勸我返師,不至反目也。若我再伐鄭國,攻之則城固難克,圍之則兵少無繼。進退兩難,如其奈何
西乞術(shù)：軍出無功,豈可空返今既兵臨滑都城下,其國無備,不若便如元帥對鄭使所云,襲而破之,猶可還報君主,不謂師出無名。
白乙丙：明布其罪而行征伐,伯主之行。今不具滑侯罪狀而攻之,豈非愈加師出無名
西乞術(shù)：勝者為伯,敗則為寇。我弟頗似老父,偏有這許多啰嗦！
孟明視亦笑,于是不聽白乙丙,下令就地扎住營寨,暗地分兵遣將,調(diào)配人馬,吩咐照計行事。是夜三更,三帥乃各引兵乘黑而進,分作三路架梯搶登,襲破滑城,殺入侯宮。
滑君倒也溜撒,聞聽喊殺之時便急登車輦,聞南門沒有兵馬,就此出城奔翟。秦兵大肆擄掠,子女玉帛為之一空,滑國就此滅亡。此后其地為衛(wèi)國吞并,史上再無滑國記載。
秦軍滅滑,飽掠西還,復(fù)經(jīng)晉國。
晉襄公正在曲沃殯宮,為父親文公守喪。先聞?wù)檲笳f孟明視統(tǒng)兵東去,驚擾天子襄王；又聞滅滑以還,復(fù)又西來。襄公又驚又怒,即使人宣召托孤重臣前來,與眾臣商議。
晉襄公：秦人越我晉國之境,山呼而去,海嘯以來；且無國書明借道,援兵束甲以行,何其無理！雖為姻親盟國,不亦過乎
先軫：秦侯納杞子妄奏,違蹇叔、百里奚之諫,引兵越晉,千里襲鄭。主公忘其卜偃先前所奏爻辭乎有鼠西來,越我垣墻,擊之可也。
欒枝：秦侯素有大恩于先君,未報其德,而伐其師,莫非不可
先軫：秦侯趁我先君新喪,墳土未干,而以干戈越境,是謂無禮,蔑視晉國方伯之位。先君鳴棺以警,卜辭示以可擊,又何德足報且前番圍鄭之役,秦侯背盟而去,交情已破。彼不顧信,我豈顧德先君為諸侯之伯,秦雖屈從,心實忌之。今乘喪用兵,明欺我不能庇鄭也。彼若襲鄭獲勝,回兵時勢將襲晉。我獻(xiàn)公假途滅虢之計,公豈忘之乎
欒枝、趙衰、胥臣聽罷,皆然其。
襄公奮然道：賢卿之是也。我不擊秦,其必謂我怯懦,將兵襲晉。
于是墨缞治兵,升帳聚將,拜先軫為中軍主帥,請其調(diào)度軍馬。
先軫推讓再三,襄公不從；遂拜受帥印,居中而坐,請襄公坐于上首。
先軫：料秦兵此去,必不能克鄭；且越國冒險遠(yuǎn)行,糧草無繼,其勢亦不可久。計其往返之期,初夏必過澠池以歸。澠池西有崤山,東西二峰相去三十五里,其間便是秦歸必由之路。其地樹木叢雜,地勢掩映,有數(shù)處不可并軌,又有幾處車不可行,必當(dāng)解驂下車,牽引以行。我若伏兵于此處,必可盡滅秦軍。
襄公贊道：實乃高論,萬無一失。我舉國兵將,連同寡人在內(nèi),但憑元帥調(diào)度。
先軫遜謝,于是發(fā)令派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