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yuǎn)?!?
靜秋望了一眼他的腳,發(fā)現(xiàn)一雙鞋都走破了,腳趾頭露了出來。她說不出話來,只呆呆地看那鞋。他看見了,趕快把鞋脫了,踩到腳下去,羞愧地說:“我腳重,費鞋,是想打赤腳的,但山里冷——”
她有點哽咽,死命忍住了,問:“是大嫂叫你去的?”
“不是。想早點拿來,你媽吃了早好?!彼麕卓诎峭觑?,“我出工去了,還可以算半個工——”說完,就走掉了,過了一下,又扛著個鋤頭跑回來,“找張報紙蓋住籃子,別讓歡歡都吃了——,你別看他人小,他會用門夾核桃吃的?!?
靜秋看他把鞋塞到門外的柴火堆里,回頭囑咐她:“莫告訴我媽,她回頭罵我嬌氣,又不是進(jìn)城,穿什么鞋——”
長林走了,靜秋從柴火堆里翻出那雙鞋,想幫他洗洗補補,但發(fā)現(xiàn)有一只的底子已經(jīng)磨穿了,沒法補了,只好又塞了回去。
她站在那里發(fā)愣,如果受了長林這個情,以后拿什么還?但是她最終還是決定收下這籃核桃,因為能治她媽媽的病。k市二醫(yī)院一個姓歐陽的中醫(yī)總是說靜秋媽媽的病主要是生活太差了,身體拖得太虛了,加上思想上負(fù)擔(dān)重,才會這樣沒病因地尿血。如果把生活過好點,思想上開朗些,病可能就慢慢好了,吃核桃冰糖主要是滋補一下。
她相信歐陽醫(yī)生的話,因為她媽媽心情好的時候,就不怎么發(fā)病。每次一為什么事操心著急,或者工作太累了,就出現(xiàn)血尿。吃了核桃冰糖,血尿就停了。
她走回房間,蹲在那一大籃核桃前,一粒一粒地摸,可能有二十多斤吧,如果憑醫(yī)生證明,可能要十多個證明才能買這么多,而且要不少錢。那些核桃可能因為是新的,比城里買到的要新鮮很多。城里買的那些核桃,常常是砸開之后才發(fā)現(xiàn)完全空掉了,里面的仁變得像一張發(fā)皺的黑紙。而這些核桃每一??瓷先ザ寄敲葱迈r,拿在手里重重的,肯定不會是干枯了的。
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這籃核桃送回去給她媽媽吃,但她想起還要冰糖才行,沒有醫(yī)生證明是買不到冰糖的,而醫(yī)生只在血尿達(dá)到幾個加號的時候才肯開冰糖證明,開了證明還不一定有貨。
她想,這一籃子夠媽媽吃一陣了,她妹妹一定開心死了,因為她妹妹最喜歡砸核桃。妹妹很會砸核桃,她把核桃豎起來,用個小釘錘在頂上輕輕砸,輕輕砸,核桃殼子就向四面破開了,核桃肉就完整地站在那里。有時也有砸壞了的,妹妹就用個針小心地挑出來,再加上砸碎的冰糖,拿給她媽媽吃。
但她媽媽每次都不肯吃,叫她們兩姐妹吃,說媽媽身體不要緊,不會有事的,你們兩個人還小,要長身體,你們吃吧。兩姐妹就說核桃好澀嘴,不愛吃。
靜秋蹲在那里想了一陣,覺得長林對她太好了。曾經(jīng)聽說過舊社會有孝女賣身救母的故事,她覺得很能理解。在那種時候,一個女孩子,除了賣自己,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救母親?
其實就算是在新社會,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除了自己,又能拿什么來救母親?每次她看到媽媽犯病,就在心里想,如果誰能把我媽媽的病治好,我也愿意把我自己賣給他。但現(xiàn)在眼前擺著這一籃子核桃,她不由得惴惴地想,如果這一籃子核桃把我媽媽的病治好了,我是不是就把自己——嫁給長林呢?現(xiàn)在是新社會,不能買賣人口,所以說不上“賣”給他,只能是嫁給他。
她想到要用自己來報答長林,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老三。從內(nèi)心來講,她更愿意這一籃子核桃是老三送來的,那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她就興高采烈地把自己“賣”給老三。
她在心里狠狠批判自己,長林到底是哪點不如老三?不就是個子矮點,人長得沒老三那么——“小資產(chǎn)階級”嗎?但是我們看一個人,不是應(yīng)該注重他的心靈方面嗎?怎么能只看外表呢?
但她馬上又反駁自己,你怎么能說老三的心靈方面就不如長林呢?他不也很關(guān)心照顧你嗎?還有,他總是義務(wù)幫別人修筆修表修鐘,自己花錢買零件,從來不收人家一分錢,這不也是心靈美的表現(xiàn)嗎?(全本小說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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