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由九太爺帶頭的曾氏八大長老,全體到了曾家。
他們進(jìn)了曾家的祠堂,在里面和奶奶,牧白,文秀做了長達(dá)兩個小時的咨商。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然后,雨杭和夢寒被帶進(jìn)了祠堂里。兩人抬頭一看,只見八大長老威嚴(yán)地在祠堂前方,坐了一排,奶奶,牧白,文秀坐在兩邊,人人都面色凝重,表情嚴(yán)肅。
夢寒這才明白,她是上了“法庭”,等待“審判”和“處決”。
“夢寒!”九太爺嚴(yán)厲地開了口,他白發(fā)飄飄,白須冉冉,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澳愕钠牌乓呀?jīng)向我們揭發(fā)了你的罪行,現(xiàn)在我親自問你一句,你承不承認(rèn)?”
夢寒低垂著頭,被這樣“公開審問”,她實(shí)在羞慚得無地自容。
“我承認(rèn)!”她低低地說。
“大聲說!”九太爺命令著。
夢寒驚跳了一下,臉色蒼白如紙。
“我承認(rèn)!”她不得不抬高了音量。
“你承認(rèn)和江雨杭發(fā)生不軌之戀情,罔顧婦道,傷風(fēng)敗俗,逾禮越法,紊*常,是也不是?”
夢寒被這樣的措辭給擊倒了,額上冷汗涔涔,身子搖搖欲墜,還來不及說話,雨杭已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喊著說:
“都是我勾引她的,誘惑她的!你們數(shù)落她的罪狀,應(yīng)該都是我的錯!你們別審她,審我吧!何必去和一個弱女子為難,要怎么辦,就都沖著我來吧!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我在主動呀……”
“放肆!”一個長老大聲說,“這是咱們曾氏宗族的家務(wù)事,自有九太爺定奪,你沒有資格說話!”
雨杭著急地看著這八個道貌岸然的長者,忽然覺得,他們和曾家門外那七道牌坊長得很像,只是,七道牌坊不會說話,而這八大長老會說話。如果自己要去和這八大長老說道理,就好像要去對石頭牌坊說道理一樣,笨的不是牌坊,是對牌坊說道理的那個“人”!他一肚子的話,此時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夢寒!”九太爺再說,“關(guān)于你的情形,我們八大長老已經(jīng)做了一個決定!因?yàn)槟愕墓偃惽?,咱們才網(wǎng)開一面,給你兩條路,讓你自己選擇一條路走!”
夢寒一語不發(fā),被動地、忍辱地聽著。
“一條路,剃度出家,一生不得還俗,不得與江雨杭見面,從此青燈古佛,心無雜念,了此殘生!”
夢寒咬緊了嘴唇,臉色更加慘白了。
“第二條路,”九太爺繼續(xù)說,“以‘七出’中,*之罪名被休,自曾氏族譜中除名,要出曾家門,得從七道牌坊底下過去,向每一道牌坊磕三個頭,說一句:‘夢寒罪孽深重,對不起曾家的列祖列宗!’過完七道牌坊,從此與曾家就了無瓜葛,再嫁他人,咱們也不聞不問!”
夢寒睜大眼睛,雨杭也睜大了眼睛,兩人都像是在黑暗中見到了一線光明。夢寒這才抬頭看了看九太爺,怯怯地問:
“此話當(dāng)真?只要通過牌坊,磕頭告罪,那……就可以還我自由之身?”
眾長老冷然地點(diǎn)頭。奶奶盯著夢寒,激動地說:
“夢寒!為了維持我家清譽(yù),選第一條路!即使是青燈古佛,你還是書晴的娘,如果你選擇了第二條,你和書晴就永無再見之日!”
夢寒驚痛地抬頭,哀懇地看著奶奶,凄楚地喊:
“不!你不能這樣待我,請你不要剝奪我做母親的權(quán)利!你們都有過失去孩子的痛楚,為什么不能體諒一顆母親的心?”
“如果你真的愛書晴,你就會為她的未來,為她的榮譽(yù)著想,那么,你怎么忍心去選擇過牌坊?那是會被萬人唾罵,遺臭萬年的一條路!”奶奶嚴(yán)肅地說,“選第一條路吧!”
“夢寒!”雨杭急切地喊,“你什么路都不用選!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怎么可以私審私判?”他抬頭怒視著八大長老和奶奶,“夢寒目前沒有丈夫,她有權(quán)利愛人和被人愛!你們停止去膜拜那些石頭牌坊吧!停止用人來活祭那些石頭牌坊吧!你們看不出來這是很愚蠢很無知的事嗎?……”
“雨杭!”牧白急喊,“不得對族長無理!”
“我有第三條路,”雨杭叫著,“我?guī)艉撸叩眠h(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跨進(jìn)白沙鎮(zhèn)一步!行嗎?”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要斷,就要斷得干干凈凈,不管你的看法怎樣,夢寒是曾家的媳婦,就要聽曾家的安排,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九太爺威嚴(yán)地說,語氣和態(tài)度都充滿了權(quán)威,“你就是去告訴省里縣里,官府中也要順應(yīng)民情!”
雨杭瞪視著九太爺,知道他的話并無虛,不禁著急大叫:
“夢寒,你什么都不要選,看他們能把你怎樣?”
“夢寒!”奶奶也喊,“快選第一條路,為你自己的尊嚴(yán),為你女兒的未來,你別無選擇,只有這一條路!”
“夢寒!”文秀也喊了,“你給靖南留一點(diǎn)面子吧!如果你選了第二條路,靖南在九泉下都不會瞑目的!”
大家你一,我一語的,各喊各的,就是要夢寒選擇第一條路。只有牧白神情憂郁,一語不發(fā),似乎對這兩條路都憂心忡忡。就在大家此起彼落的喊聲中,夢寒猛然把頭一抬,兩眼中射出了清亮而堅(jiān)定的光芒,她決定了,直直地挺直了背脊,高高地昂起了頭,她語氣鏗然地說:
“我決定了!我選第二條路!我過牌坊,我給曾家祖宗磕頭謝罪,因?yàn)槟鞘俏仪吩业?!債還完了,我和曾家的恩怨情仇就一筆勾消了,我再也不受良心的譴責(zé),再也不為了這份愛而偷偷摸摸了!我向往這份自由,已經(jīng)賽過了人世的一切!何況,這條路是通向我情之所鐘、心之所至的一條路,我別無選擇,無怨無悔!至于書晴,”她抬眼正視著奶奶,“她有一天會長大,當(dāng)她長大的那個時代,我們誰都無法預(yù)測是怎樣一個時代,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會以我這個母親為恥,她會以我為驕傲的!因?yàn)槲覜]有讓你們的牌坊壓倒,因?yàn)槲以谶@種惡劣的環(huán)境底下,仍然有勇氣追求人間的至愛!”
她說完了,全屋子的人都有些震懾,連那八大長老,也不禁對她困惑地、深深地看著。雨杭的雙眸里,幾乎迸發(fā)出了火花,他熱烈地注視著夢寒,用全心靈的震動,狂熱地喊著: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過的!我會陪著你!不管牌坊下有怎樣的刀山油鍋,我都和你一起來面對!”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當(dāng)天,夢寒在曾家的休書上蓋了手印,立即被八大長老帶到宗祠之中,去幽禁起來,等待明天過牌坊。行前,她甚至沒有見到書晴一面。
那一天終于來了,夢寒被八大長老帶到了曾家的七道牌坊之下。這七道牌坊,是夢寒今生的夢魘,還記得第一次從這牌坊下走過的種種情景,牌坊下萬頭攢動,人山人?!换ㄞI抬來,在這牌坊下,第一次見到雨杭。五年后的今天,她又來到這牌坊下,放眼看去,不禁觸目驚心。原來,白沙鎮(zhèn)的居民又都傾巢而出了。牌坊下面,擠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而且,個個激動,人人興奮。他們帶著許多籮筐,里面裝著菜葉爛果,還有許多鍋碗瓢盆,里面裝著湯湯水水,還有很多的人,拿著掃帚畚箕,棍棒瓦片……簡直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
曾家的人也都到了,除了書晴,被奶奶命令不得帶來之外,連丫頭,傭人,家丁……都來了。奶奶和文秀站在八大長老身邊,表情都十分嚴(yán)肅。牧白挨著雨杭,擠到了人群的最前方。雨杭一看這等陣仗,就臉色慘白了,他驚呼地說:
“天啊!為什么會驚動全村的人?為什么不是悄悄地磕頭就算了?怎么會這樣?難道大家一定要處死夢寒才甘心嗎?”
“我老早就警告過你……”牧白顫栗地說,“你不相信我!我老早就跟你說,這不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這會是整個白沙鎮(zhèn)的事,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不行不行……”雨杭喊著,想往夢寒的方向擠去,“不能過!夢寒!”他拉開喉嚨喊,“算了算了,不要過了!”
夢寒聽不到他,她已經(jīng)被一片人聲給吞噬掉了。慈媽沒命地沖到夢寒身邊,哭著大喊:
“小姐!你不要傻了!你看看有多少人?你走不完的!他們沒有人要讓你走完的!這是一個陷阱,你不要傻……”
“現(xiàn)在后悔可來不及了,”九太爺冷冷地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回頭路了,這七道牌坊,不由你不過!記住,每個牌坊下該說的詞,一句也別漏!去吧!”
此時,群眾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開始鼓噪。拿著鍋碗瓢盆,敲敲打打,嘴里大喊著:
“怎么還不過?快過牌坊呀!”
不知是誰開始的,一下一下地敲著鍋盆,一聲聲地催促著:
“過!過!過!過!過!過……”
萬人響應(yīng),吼聲震天:
“過!過!過!過!過!過……”
夢寒的心一橫,迅速地往前一沖,站在第一道牌坊底下,群眾們尖聲大叫了起來:
“看呀!這就是夏夢寒,不要臉的女人,丈夫死了沒幾年就偷人啊……”
“滾??!滾出我們白沙鎮(zhèn)!滾啊!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