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次不是來游玩的。百里漾身為江都王,他希望了解自己封國之內(nèi)子民是否安居樂業(yè),但這又涉及到方方面面。江都王位高而孤寡,有些事情他只聽別人說遠(yuǎn)不如自己去親身了解的真實。眼前這個老翁就是一個很好的詢問對象。
百里漾就是隨便聊聊,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會扯到,崔棟時不時在旁邊幫一句腔。這倆表兄弟捧著碗在田埂上蹲著,邊說邊笑眼睛笑得都瞇起來,沒多久就把自己想知道的了解得差不多了。
尋常人家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就看賦稅、徭役以及攤派的情況怎樣。如今天下初定不久,十幾年戰(zhàn)亂留下來的陰影還沒有消弭,國家與人民皆需休養(yǎng)生息,賦稅、徭役不宜過度。先帝平定天下,定下十五稅一的田賦;到了當(dāng)今興業(yè)四年時,改為三十稅一。徭役也盡可能的少,攤派基本是沒有的。
朝廷策令是如此,并不代表就可以全然放下心了。大衍朝疆域廣大,人口眾多,一道旨令要執(zhí)行下去,中間不知道要經(jīng)過多少部衙和人手,但凡中間有個小環(huán)節(jié)不對,再往下就可能徹底歪了,還要防止心懷不軌的人攪在里面渾水摸魚。
但看老翁的語是輕松的,眉眼間也是一派安然,就知道他的那些話都是真的,日子過得是挺不錯的。
百里漾稍稍安心了些。
用過了午飯,又休息了一下,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又下田干活了。
今日本是個陰天,到了正午的時候,灰色的云層不知何時散開,太陽一點點透了出來,露出大半身形,金色的陽光刺穿云層,灑向人間。撥云見日,暖融的陽光落在身上,叫人心情舒暢,干活都更有勁了。
五郎,我們該回去了。崔棟湊近說道。
此地距王城頗有一段距離,再不回去怕是趕不及回去。
百里漾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水田里嫩青色的秧苗,心情頗好,一指面前已經(jīng)插了大半秧苗的田說道:把這塊田插完,我們就回去。
也行。崔棟估摸了下,按照他們的速度,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將秧插完了。
上一回踩泥里,還是好幾年前了。膝蓋以下一半都陷在泥水里,崔棟手里拿著一把秧,邊栽邊感慨道。
你這回倒是比以往長進(jìn)了,總算沒有摔倒田里去了。百里漾一邊笑話崔棟之前的糗事,一邊往他身上甩了一把水。
十幾年前老黃歷的事了,你怎么還拿出來說。崔棟也不客氣回甩一把水給百里漾。他也是納悶了,那會兒百里漾才四歲,怎么把他的糗事記得那么清楚。他自己就記不得四歲時候的事情了。
兩人能夠擁有插秧的經(jīng)歷還是因為高祖皇帝。他老人家出身平平,年輕的時候很是吃過一番苦,也給農(nóng)莊主當(dāng)過麥客,知道生活不易。登極之后,生活亦盡量過得簡樸。老爺子極為重視農(nóng)桑,甚至為了提醒自己以及子孫不能忘本,防止子孫后代養(yǎng)成驕奢淫逸的性子,自己每年都要過問種稻親耕不說,還讓宗室、王公貴族隨他一起下田插秧。
泰始十二年,那是老爺子在位的最后一年。年初時他的身體已見不大好了,大家都勸他多休養(yǎng),可他依舊堅持參加了那年的種稻親耕。那也是百里漾第一次參加種稻親蠶,而崔棟在此前已參加過一次了。那次他不知道怎么搞的,一門心思跟在耕田的那頭黃牛背后研究人家的尾巴,還試圖去拽,結(jié)果人家一甩尾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栽到田里了,還是頭朝下的那種姿勢,弄得大家伙直接捧腹大笑,同齡的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反正我就是記著了。
一般人不會記得三四歲的事情,可百里漾不一樣,他總不能告訴崔棟自己是胎穿過來的吧。那次種稻親耕,崔棟一跟著牛尾巴走,自己覺得奇怪就盯著了,然后差點就笑不活了。
……崔棟拿百里漾沒辦法,這糗事估計這輩子都過不去了,只好更賣力地插秧把氣出出去。
正專心插秧的時候,百里漾與崔棟齊頭并進(jìn),眼看著視野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田埂,后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怎么回事崔棟扭頭去看。他們帶來的甲士已經(jīng)從迅速周圍聚集到百里漾身邊,呈現(xiàn)保護(hù)的姿態(tài)。而百里漾看著不遠(yuǎn)處發(fā)生的事情,臉色已經(jīng)沉下來了。
不知道從哪里跑來一群衣著富貴的紈绔子弟,縱馬在水田上來回奔跑,鐵蹄肆意地糟蹋剛栽下去的秧苗。這些秧苗脆弱,幾下就被霍霍得一團(tuán)糟亂,怕是很難成活了。
尋常人家一年的收成就指著這點秧苗了,這下毀了心都在滴血。有青壯上前去阻攔,馬上的人直接縱馬行兇,有躲閃不及的被一蹄子踢開,落入水田里生死不知。那些紈绔子弟見有人膽敢反抗,怒罵聲不斷,又揮出馬鞭抽打,落在人身上,當(dāng)場皮開肉綻,血淋淋一片。
場面混亂,哭喊聲連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