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少年都被帶去警局錄了口供。
黃單出來的時候,陳時已經(jīng)在門口的臺階上蹲著了,他走過去,看到對方夾著根煙,手指沒有夏唯的纖細,但很修長,骨節(jié)分明,這樣看是畫畫的手,翻過來看掌心,卻是干農(nóng)活的手。
可能應(yīng)該這樣說,天生是拿筆畫畫的手,但是因為家庭環(huán)境,生活所迫,在沒有拿筆前,就先拿了鐮刀鋤頭。
倆人都沒有說話。
陳時更多的是震驚,黃單是困惑。
如果夏唯不是自殺,是他殺,黃單一定會順著這條線拽下去,認(rèn)為下一個出事的是林茂,因為他們兩個的人頭畫上面都沒有臉。
這是唯一的相同點。
可警方已經(jīng)確認(rèn),是夏唯自己殺了自己,這條線的另一頭是空的,一下子就失去了意義。
不對。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他身處的地方是靈異120區(qū),這個區(qū)的管轄者陸先生說過,這里的鬼比人多,不能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思考。
假設(shè)夏唯的死跟鬼有關(guān),那完全可以輕易制造出她自殺的場景,不被警方識破。
畢竟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人是斗不過鬼的。
黃單的心跳的有點兒快,這一刻,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找到證據(jù),來讓自己心里的那個假設(shè)成立。
如果真是鬼,對方殺人也是有原因的,這世上的每件事,都有因果在里面。
黃單愿意去相信這一點,夏唯的死沒那么簡單,那或許是一個信號,一個開始,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的。
他的雙眼猛地一睜,會不會……
這副身體的原主張舒然才是第一個被殺的對象?
耳邊突有啪嗒聲響,黃單霎那間就將鋪展開的思緒收攏,他垂眼看去,見男生又點了一根煙,悶聲抽了起來。
陳時察覺到了頭頂?shù)哪抗?,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黃單什么也沒說,只是蹲下來,視線和他齊平,呼吸著二手煙。
過了會兒,林茂跟沈良前后出來了,他們的臉色都非常差,不約而同的一聲不吭。
四個少年都在用沉默來消化這個早晨發(fā)生的事,好好的人,竟然會拿剪刀捅自己脖子的大動脈,把身體里的血都放干了,感覺很不真實。
陳時站起來,嘶啞著聲音開口,“你們?nèi)ギ嬍疫€是?”
沈良說,“我去畫室。”
林茂的精神恍惚,“我……我沒心情畫畫,就不去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黃單,懇求的語氣說,“舒然,你陪我吧,我腦子里亂糟糟的,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黃單說,“好哦,我陪你?!?
陳時的余光掠過少年,幾不可查。
黃單捕捉到了那瞬間投過來的視線,卻沒管,由著他去了。
四人往公交站臺那里走去,前頭的林茂走著走著就蹲下來,哽咽著說,“小唯死了。”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在壓抑的氣氛里面劃了一刀。
林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先是同學(xué)兼朋友突然身亡,然后在別人異樣的目光里被帶上警車,問題一個接一個,把高中時期的生活全翻了一遍,他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這會兒終于崩潰了,嘴里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個字。
“死了……她死了……”
側(cè)目,駐足,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好奇一個男生為什么會哭成那樣子,還有另外三個,怎么都一副要去奔喪的神情?
沈良叫林茂起來,他總是在人前偽裝出斯文的外表,現(xiàn)在卻爆粗口,一張臉陰沉沉的,“林茂,你要哭就自己找個地兒躲起來哭,別他媽的在大街上丟人現(xiàn)眼?!?
林茂哭的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動。
陳時見沈良又要罵什么,就皺眉道,“好了,你說這些有什么用,林茂現(xiàn)在這樣,根本聽不進去。”
沈良的語氣陰冷,“那怎么辦?就讓他這么嚎哭?”
陳時抽著煙,面上的表情藏在煙霧里,只有聲音穿透出來,聽不出是什么情緒,“朋友不在了,難過點是正常的。”
沈良的臉扭了一下,“聽你這話里的意思,是說我沒人情味?不把夏唯的死放在心上?我就應(yīng)該跟林茂一樣,像個傻逼以似的蹲在路邊哭?”
陳時的口鼻噴煙,“我可沒那么說?!?
沈良冷笑,“敢說不敢承認(rèn),陳時,你也不怎么樣?!?
黃單偷偷去看旁邊的男生,體格比沈良壯很多,不論是吵起來,還是大打出手,都不會吃虧的,而且他會站在對方那邊。
陳時并未動怒,他彈彈煙灰,半搭的眼皮掀了掀,“不是,沈良,你想怎么著?”
就這么個輕微的變化,卻讓沈良的面部肌||肉都顫了顫,他深呼吸,恢復(fù)成一貫的虛偽,“夏唯已經(jīng)死了,警方說她是自殺的,說明什么?說明這就是她自己的選擇,沒人在逼她,更沒人對她造成什么傷害,她走的時候是開心的,我們又何必搞的這么沉重?”
黃單的眼底閃了閃,說實話,這番話從沈良口中說出來,他是不奇怪的。
沈良這人,不適合做朋友。
陳時沒搭理沈良,他把煙碾滅了丟進垃圾桶里,就彎腰去拉林茂,“回去。”
林茂邊哭邊自自語,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走了段路,黃單回頭看去,發(fā)現(xiàn)沈良沒跟上來,自己走了。
到了住處,林茂的情緒好了一些,他坐在床頭抽泣,“陳時,警||察有沒有問你小唯家里的事?”
陳時把玩著打火機,“問了?!?
林茂一聽就站起來,“那你是怎么說的?你知道小唯的家在什么地方,還有她爸媽……”
陳時打斷他,“不知道。”
林茂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到極大,他張張嘴吧,好半天才發(fā)出聲音,“你你你……你也不知道?”
“不可能的吧,你是她的師傅,她還喜歡你,對你肯定不會有隱瞞的???”
陳時啪嗒按著打火機,手指從那簇火苗上劃過,“沒什么不可能的,我確實一無所知,也許沈良知道?”
林茂怪異的搖頭,“我問過他了,他跟你,跟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不知道小唯家里的事。”
陳時說,“你們認(rèn)識她的時間比我長,我以為你們清楚?!?
林茂說一點都不清楚,“小唯的爸媽從來就沒在學(xué)校里出現(xiàn)過,她也沒在我們面前提起家里的情況,更沒有邀請我們?nèi)ニ依??!?
陳時把打火機的蓋子扣上,“行了,我先走了。”
林茂叫住他,“去哪兒啊?你什么時候回去?小唯出了事,你要送她最后一程吧?!?
陳時往外面走,“我去沖話費,再給家里打電話,看能不能晚兩天回學(xué)校?!?
他經(jīng)過門口時,看了眼靠著門檻的少年,“讓讓?!?
黃單沒動,“你說你是來參加贊禮的?!?
陳時一時沒聽清,“什么?”
黃單說,“你還說你帶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為參加葬禮準(zhǔn)備的。”
陳時聽清了,他面無表情,“所以?”
黃單抿嘴,“我只是覺得,你從縣城坐車過來這邊參加葬禮,帶了衣服,夏唯死了,這一切剛好都湊上了,不是嗎?”
陳時的眉頭一擰。
房里的林茂聞,受不了的喊叫,“操,干什么啊你們,怎么突然這么詭異起來了?”
門口的兩個人四目相視,氣氛不妙。
林茂趕忙過去說,“陳時,小唯出了這種事,舒然的腦子也是亂的,他就是隨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
陳時一把拽住黃單的胳膊,把他大力拽開了,頭也不回的走下樓梯。
那一下讓黃單撞到門上,后腦勺發(fā)出咚的聲響,疼的他吸一口氣,眼淚當(dāng)場就下來了。
林茂搖搖頭,去拿了自己拽剩下的那卷衛(wèi)生紙遞過去,“我哭完換你哭,哎,我倆不愧是室友,好哥們。”
黃單靠著門框哭,耳邊響起林茂的聲音,他淚眼朦朧的望去,見對方朝著虛空說,“小唯,你也看到了,我跟舒然都很脆弱,你要是有什么事還沒做成,就去找沈良跟陳時,他們的心態(tài)比我們好,能給你把事辦妥?!?
“……”
黃單心想,這人八成不知道自己這樣才是最詭異的。
林茂去看看杯子,水瓶,哪兒都沒水,這會兒也沒心思給爐子點火,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撐著雙手抓抓頭發(fā),指甲把頭皮摳的生疼,“舒然,你說怪不怪,我們幾個竟然從來都沒問過小唯家里的事。”
黃單啞聲開口,“為什么不問?”
林茂的語氣里有著迷茫,“我以為我問過了,也知道的,沒想到是我自己記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黃單若有所思。
林茂趴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劃著桌面,“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唯怎么會自殺呢,舒然你說她為什么要自殺?沒理由的啊,這件事我越想越覺得滲人?!?
“昨天分開前還開開心心的,說今天要起早,去城隍廟買衣服,根本就不是會想不開,把自己殺死的樣子,晚上發(fā)生了什么?能讓一個對明天充滿期待的人放棄了明天?”
他坐直了,側(cè)身面朝著黃單,“我跟小唯是一個班上的,她那人平時特別愛美,上課照鏡子,下課照鏡子,就連走在路上,都會找地方看看自己,那樣一個人,怎么可能把自己搞的……”
黃單知道林茂后面沒說完的是什么。
如果是一個愛美之人,哪怕是自己殺死自己,也會盡可能讓自己走的體面點,好看點,而夏唯死時的場面太血腥,也太丑陋了,不是那種人會做出的選擇。
那是正常的思維推理。
黃單現(xiàn)在不那么想了,所以他不覺得奇怪。
林茂抹把臉,抖著聲音說,“不行,我的頭好疼,我要睡會兒,舒然,你別走啊,你千萬別走,不然我會嚇尿的?!?
黃單無語。
林茂衣服都沒脫,只是踢掉了鞋子就往被窩里躺,“舒然你把窗戶關(guān)一下?!?
黃單吸吸鼻子,“關(guān)了空氣不好?!?
林茂露著半個刺猬頭,“那只是心理作用,關(guān)上吧,不然我總覺得有風(fēng)吹進來了,涼颼颼的?!?
黃單心說,你才是心理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林茂睡覺的姿勢不好,他的呼嚕聲特別大,有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黃單走到床前把林茂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發(fā)現(xiàn)他是平躺著睡的,兩只手死死還在胸口位置,這么壓著心臟,難怪會不順暢。
“林茂?!?
黃單喊了聲,睡著的人沒反應(yīng),他又喊,音量也拔高了幾分,對方還是沒醒。
就在黃單準(zhǔn)備喊第三聲時,隔壁傳來吉他聲,是那個大學(xué)生心里的柔弱女孩跑出來了,正在用吉他挑起的旋律傷春悲秋。
黃單再去看,林茂已經(jīng)側(cè)過了身子,呼吸變的均勻。
他拿起桌上有點臟的貓咪鬧鐘看時間,快到十點半了,外頭的太陽光明媚,不冷不熱,是個適合出去游玩的天氣,但城隍廟之行隨著夏唯的死終止了。
想了想,黃單在心里詢問,“陸先生,這個區(qū)的人死了,會去哪兒?”
系統(tǒng),“去該去的地方?!?
黃單又問道,“那夏唯會去哪兒?”
系統(tǒng),“黃宿主。”
黃單,“陸先生,我在的?!?
系統(tǒng),“答案已經(jīng)給你了,這種多此一舉的事請你以后不要再做,別浪費你我的時間?!?
黃單,“哦。”
他拉開椅子坐下來,手?jǐn)R在腿上面,“我還能再見到夏唯嗎?我有問題想問她?!?
系統(tǒng),“你現(xiàn)在回頭?!?
黃單照做,以為能看到臉上蓋著血掌印的夏唯,又或者是沒有臉皮的夏唯,但是兩者并沒有,“她不在我的身后?!?
系統(tǒng),“對,她不在?!?
黃單,“……”
系統(tǒng),“這里雖是102區(qū),鬼比人多,卻不是誰都能隨便看到的,不然這個區(qū)早就崩壞了?!?
黃單說,“曉得了,陸先生拜拜?!?
他撐著額頭,覺得這次的任務(wù)是指望不上陸先生了,對方絕不會幫自己的,還好蒼蠅柜里的存貨有不少,少了件操心的事。
林茂一直睡著,隔壁的吉他聲也持續(xù)不停,從民謠到搖滾,再到流行,那大學(xué)生一時半會兒不會消停。
另一邊的沈良還沒從畫室回來。
黃單開門出去,沿著走道一直往前,把大學(xué)生的房間甩在身后,拐了個彎站在夏唯的房門口,當(dāng)時警方把他們幾個帶走時,這門還是開著的,后來應(yīng)該鎖上了。
就在黃單欲要轉(zhuǎn)身離開時,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響,從門里面發(fā)出來的。
夏唯回來了?
黃單的喉結(jié)滾動幾下,他伸手握住門把手,還沒往里面推送,門就開了,給他開門的不是夏唯,是本該離去,卻又意外出現(xiàn)在房間里的陳時。
“你在這里干什么?”
“你不是走了嗎?”
倆人幾乎是同時開的口,第一時間響對方發(fā)問,給自己爭取有利的處境,畢竟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會覺得心里有鬼。
黃單先給的回答,“林茂還在睡著,我沒什么事,就出來走走,結(jié)果不知不覺的走到這兒來了?!?
陳時叼著煙,“是嗎?”
黃單說,“你有夏唯房門的鑰匙?”
陳時瞇著眼睛,“怎么,懷疑到我頭上了?”
黃單說沒有,“聽說夏唯對你有別的心思,你在她的房間里,也許她會出來見你的?!?
陳時的面色一陣青一陣黑,“操,你小子夠狠?!?
黃單奇怪的看向高個子男生,“你既然害怕,為什么要過來?”
陳時把煙夾開,長長的吐出一口煙圈,“我要是說,我沖好話費來找你們吃午飯,之后就跟你一樣,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里,你信?”
黃單說,“我信的?!?
陳時抽煙的動作一頓,這種信任給的莫名其妙,不過不厭惡,比前天晚上在網(wǎng)吧偷看自己屁||股的行為要舒心太多。
咳了兩聲,陳時回答他前面的問題,“門沒鎖。”
黃單一愣,難道警方覺得夏唯是自殺的,就不打算保留案發(fā)現(xiàn)場?
他把視線往里面延伸,一切都是夏唯死時被發(fā)現(xiàn)的樣子,視野里都是血的顏色,空氣里也是血的腥味,只是床上少了具尸體,現(xiàn)在在停尸房里,等著家人認(rèn)領(lǐng)。
“還不走?”
耳邊的聲音拽了一下黃單的神經(jīng)末梢,他瞥見了床尾的衣櫥。
陳時看少年越過自己走到衣櫥那里,他皺皺眉頭,腳步跟了上去。
那衣櫥是木質(zhì)的,就擺放在床尾,剛好卡在那個空間里面,正前面有一整塊長方形的鏡子,躺在床上,能看到鏡子里自己的臉。
黃單站在鏡子前往后看,他能想象到,夏唯每天晚上坐在床頭,手拿梳子對著鏡子梳頭發(fā),早上起來也是。
鏡子里多了個人影,就站在黃單身后。
黃單透過鏡子看那張臉,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危險,“你打開衣櫥看過了嗎?”
陳時的眼簾抬抬,“沒有?!?
黃單的手還沒碰到衣櫥的拉門,就被一只大手給拉住了,耳邊是男生冷厲的質(zhì)問,“你干嘛?”
他沒掙脫,“看看。”
陳時譏笑,“這里面是女孩子的衣物,你也要看?臉都不要了?”
黃單說,“沒臉可能會死,我不能不要臉?!?
陳時似乎沒聽見,“你說什么?”
黃單搖頭,“沒什么。”
他突然掙脫開了,下一刻就把衣櫥的門拉開,陳時沒防住。
有的女生出門后漂漂亮亮的,要多美就有多美,妥妥的女神,回家把門一關(guān),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根本沒法看。